翌日一大早,張鬼方睜開雙眼,看見東風(fēng)睡顏,長睫垂落,墨發(fā)如云,心里一陣神清氣爽,覺得昨天遇到種種夢魘,都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但他下了床,走過鏡臺之前,卻忍不住大叫一聲。
鏡中的他,身體是好的,頭卻儼然變成一朵大蓮蓬!五官消失不見,一個蓮子配一個圓孔,秩序井然,整整齊齊看著鏡外自己。蓮房連著脖子,插在衣領(lǐng)里面,一個人形大花瓶。東風(fēng)被他鬧醒了,迷迷糊糊說:“干什么?!?/p>
張鬼方顧不得遮掩,把他拉來銅鏡前,結(jié)結(jié)巴巴說:“你、你看我……”
東風(fēng)懶懶說:“要我夸你好看么?”張鬼方愕然,東風(fēng)笑道:“大清早擾我清夢,我才不夸?!彼﹂_張鬼方,爬回床上躺著。
原來只有他看得到。張鬼方眼珠一轉(zhuǎn),鏡中蓮子齊刷刷也一轉(zhuǎn)。他想:“一輩子不照銅鏡?”又想這終究不是辦法,一切事端,還是要從劍說起。于是披衣出門,仍舊走昨天的路,來到那片大池塘。
白日看,水色綠中帶黃,有苔有沙,看不清究竟多深。張鬼方站在池邊,看見一朵人形蓮蓬,高高挽起褲腿,提著衣角,小心踩入水中。風(fēng)吹一夜,水冷、滑膩,慢慢沒過腳踝、膝蓋。沒到大腿一半,總算踩到底了。張鬼方撐著池沿,踩中一樣長條東西。心里驀地驚道:“我現(xiàn)在所作所為,不就和那藕農(nóng)一樣么?”伸手把劍撈了上來。
說來也怪,劍回到張鬼方手中,他耳目頓時一清,看池水中的自己,也不覺得怪了。長的分明是人頭、穿人衣服,人手人腳。
回到家,東風(fēng)又進(jìn)城了。過幾天要出遠(yuǎn)門,事情是多一些。張鬼方恨死自己惹禍上身,坐在院里,不敢進(jìn)屋。
日頭越來越高,別家恬然升起炊煙。張鬼方發(fā)狠想:“把你這柄劍煮死!”生火燒了一大鍋水,把劍斜插在鍋里,燉了十足一個時辰。不說蓮子,就是骨頭也該燉爛了。張鬼方拿了筷子,把劍挾出來,上手一摸,劍身仍舊是軟綿綿、滑膩膩的,除了表皮微微熱,中心仍舊透一股寒意。而且吸飽了水,劍越發(fā)晶瑩,中心影影綽綽,似乎長了一根黑物,細(xì)、幼,是一根蓮子心!
張鬼方拿了小刀來,把劍踩在地上,一下下劃劍身。劍身既軟且韌,滑不留手,根本劃不破。用剪刀、用針,都不行。那個李四,嗑開蓮子是用牙齒。難不成要他用牙咬這劍么?李四最后又怎么樣了呢?
張鬼方急火攻心,拔出十輪伏影。到這性命攸關(guān)時刻,他想到的還是那招“魂銷欲死”,高高舉起長刀,對準(zhǔn)劍心蓮子,用盡全力劈下去。
正午日光之下,刀上的銅吞口金光一閃,一股清苦氣味撲面而來。那把妖劍應(yīng)聲劈開,從中裂開一條狹縫,地上也shi了一片,不知是劍里流出來的汁液、還是鍋里帶出來的清水。
狹縫正中央,躺著一根蓮心。前端翠綠,后端鵝黃,比尋常蓮心長得粗壯不少,但還是一副柔弱可欺模樣。張鬼方撕下一片衣角,把那蓮心撿起來,輕輕一搓。蓮心擠碎一節(jié),黃黃綠綠汁水,洇得布片都shi了。他把蓮心往火中一扔,爐火先是一暗,像被倒了一碗水似的,險些滅了,緊接著火勢大漲,濃煙滾滾升起。就連柳銎都聞見苦味,在屋里叫道:“你在做甚么東西!”
燒了好一陣,煙總算停了。張鬼方長舒一口氣,揩掉滿臉汗水,把劍撿起來看。
手指點(diǎn)上去,再無之前軟膩的觸感,除了森然發(fā)冷,摸著和尋常鐵劍差不多。他曲指一彈,劍身“錚——”一聲,聽起來徹底變硬了。
【作者有話說】
伏諸外道如師子王,降諸天魔如大龍象~
話說我在抽積液和坐輪椅之間選擇了單腳走路,恢復(fù)很快!沒感覺膝蓋縫里夾著別人的手指頭了!可喜可賀!
神光欲截藍(lán)田玉
轉(zhuǎn)天一大早,張鬼方拿著劍并十輪伏影,趕去曲江池,找李渙的麻煩。
此地做的是中午、晚上生意,清晨街道蕭索,無論往前往后,只有趴著的醉鬼,看不見站著的行人。
別處坊市有賣早點(diǎn)的小販,這里卻沒有。因?yàn)榫茦堑昙乙埠?、喝酒的客人也好,此刻或眠或醉,早點(diǎn)生意做不起來。
無論如何,一夜過后,街上酒味散掉八成。曲江池上新長成的蓮葉,正面鮮綠,背面淡綠,輕舒曼卷,吹來shi漉漉的清香。張鬼方聞得惡寒,走到前天那家酒店門口,叉腰站在樓下。
過不多時,大門“卡噠”開了。掌柜怕他找事,出來賠笑道:“老爺,咱們還沒開張。要吃酒吃菜的話,不如進(jìn)來坐著,給老爺上幾道涼碟解悶?!?/p>
張鬼方冷道:“不用了,等個好朋友?!卑选昂门笥选比齻€字說得咬牙切齒。掌柜搓搓手,又說:“那末老爺是要等誰?”
張鬼方道:“前天在這里吃酒請客那個人,李渙,你認(rèn)得吧?”掌柜連忙點(diǎn)頭,張鬼方說道:“他家住何處?”
掌柜在此地開了二十多年酒店,最會察言觀色。張鬼方這尊兇神,一看就來者不善,絕不是等朋友的樣子。若是不說呢,自己恐怕討不得好。但李渙是酒店常客,要是說出去,自己將來也要遭殃。那掌柜被張鬼方盯得滿頭大汗,最后說道:“李公子府上離、離得遠(yuǎn),小人也不知道究竟住哪。但他每天都要來的,老爺再等一等,差不多中午就到了?!闭f罷“砰”一聲關(guān)上大門。","chapter_tit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