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驍幽深的目光射向她,如一柄寒光畢露的鋼錐,帶著近乎解剖般的審視,“怎么,方才那股視死如歸的膽色呢?”凌冽的語氣,仿佛只要她答錯(cuò)半個(gè)字,頃刻便會(huì)血濺三尺。
她身軀一顫,頭垂得更低了。
“抬起頭!”男人的聲音砸進(jìn)凝滯的空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目光如附骨之蛆,似要將她生吞活剝。
朱棠衣頓時(shí)寒毛直豎,只覺無處遁形,偏生肩胛骨又被他死死鉗住,劇痛襲來,疼得淚花直冒。
霍驍垂頭望去,女子細(xì)弱的脖頸艱難地抬起來,露出了一雙眼睛,長長的睫毛直顫,倏而便沾了淚,他不由微微一怔——他從沒見過這么亮的眼睛。
那眼珠中盛滿了驚惶的的水光,shi漉漉的,好似墜入寒潭的破碎星子。
"人都有一死,我自然是不怕的。
"她蒼白的唇直發(fā)抖,聲音輕得似一縷輕煙,"可我更怕……"指尖揪緊了衣襟,骨節(jié)泛著脆弱的蒼白,"怕死而不得其所"她怯怯地蜷縮起來,聲音又輕又飄,仿佛隨時(shí)會(huì)斷掉。
霍驍瞇起眼睛,眼底閃過一術(shù)幽光。
這女子哭得梨花帶雨,可他心底明鏡似的,她在演戲。
她竟能將恐懼演繹得如此賞心悅目,甚至連那指尖都微微泛著白,所有細(xì)節(jié)都完美得令人發(fā)指。
可他最厭惡欺瞞,她這般作態(tài),分明是將自己當(dāng)作傻子一般戲耍。
他驟然欺身逼近,灼熱的鼻息噴在女孩慘白的臉上,嗓音如淬了寒冰,“你這戲倒是演的爐火純青”話音一落,女孩身體變得僵直,她慢慢仰著臉,烏黑的瞳仁中,那層搖搖欲墜的水光終于碎裂開來,“我沒說謊,你為何、不信我”月光落在那湛亮的眸中,卷著一層瀲滟的水霧,顯得愈發(fā)清艷絕塵,竟叫人移不開眼。
霍驍喉結(jié)上下地滾動(dòng),明知她在演戲,心底仍被那雙眸子輕輕撓了一下。
心底驀地生出一絲此生從未有過的趣意。
朱棠衣垂下視線,長長的睫毛映出一排靜謐的倒影。
她在霍驍?shù)念^頂飄了整整九年,這世間沒人比她更了解他了。
天縱奇才的霍驍,算數(shù)韜略,無一不精,六歲通兵法,九歲破連城。
但縱使他xiong有丘壑,也逃不過幼年失怙的悲苦命厄。
霍驍此生所愛者寡,所恨者眾,雙親在他三歲時(shí)死于戰(zhàn)場,九歲又失去敬仰的祖父,漫漫生涯中,唯有長姐霍盈以單薄之軀為他撐起一方天地。
十五歲那年雪夜,回鶻鐵騎踏碎邊關(guān),將霍盈擄走,等到霍驍浴血?dú)⑷霐碃I時(shí),只尋到阿姐破碎的衣衫和早已僵硬的尸體霍盈死后,霍驍?shù)幕昶欠路鹨脖回嗳チ艘话搿?/p>
佛家七苦,他嘗遍六味,此后經(jīng)年,他墮入殺道,放縱自己沉淪在殺戮中無法自拔。
霍驍在這世間行走了二十七年,身體正當(dāng)盛年,而一顆心早就心如槁木,藥石無醫(yī)。
世人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在他眼中都似隔了一層紗,模糊又遙遠(yuǎn)。
他們追逐癡迷的權(quán)力,于他而言也是泛善可陳、味同嚼蠟。
他甚至能想象出,即便登上那至高之位,也不過是換了個(gè)牢籠,朝臣們當(dāng)面山呼萬歲,背后黨同伐異,想來與如今的所見也無甚不同,無非是風(fēng)更大些,雨聲更寂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