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自行車的秘密（第1頁）

林疏桐推著老自行車拐進弄堂時，沈硯之正站在巷口的老槐樹下等她。午后的陽光被香樟葉剪得細(xì)碎，落在他西裝袖口，鍍了層暖金。

“到了?！彼Ｗ∧_步，指尖拂過車把上褪色的藍(lán)布。那布料洗得發(fā)白，卻依然平整，是父親生前用舊床單裁的——他說“藍(lán)布耐臟，修車時沾油也看不出”。

沈硯之湊近看，藍(lán)布邊緣有幾處細(xì)密的針腳，像是被反復(fù)縫補過?！斑@是……”

“我爸修的?！绷质柰┟嗣囎?，皮面裂開的地方露出海綿，“他總說，‘車修好了，就能載你去看更遠(yuǎn)的風(fēng)景’。后來他走了，我再也沒騎過?！?/p>

弄堂里的風(fēng)掀起她的發(fā)梢。沈硯之注意到她眼尾微微發(fā)紅，卻沒急著說話。他蹲下來，指尖輕輕碰了碰車鈴——銅鈴表面磨得發(fā)亮，刻著“永久”二字，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的款式。

“我媽也愛修東西?！彼蝗徽f，“她總說，‘壞了就扔，太可惜’。我小時侯摔碎過她的搪瓷杯，她蹲在地上撿碎片，邊粘邊說，‘再修修，還能用’?！?/p>

林疏桐抬頭看他。他的影子落在地上，和她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兩株并肩生長的樹?！澳隳赣H……”她輕聲說，“和你現(xiàn)在很像。”

沈硯之笑了：“你也和你爸很像。上次在陳阿婆家，你蹲在老墻根擦磚，和照片里你爸修自行車的樣子，一模一樣?！?/p>

林疏桐的鼻子突然發(fā)酸。她想起父親最后一次騎車送她上學(xué)的場景：他穿著藍(lán)布工裝，車后座綁著她的書包，車筐里裝著熱乎的豆?jié){。路過弄堂口的糖畫攤，他停下車：“小桐，要個蝴蝶還是鳳凰？”她選了鳳凰，他卻笑著說：“爸給你畫個‘家和萬事興’吧?！?/p>

“后來呢？”沈硯之輕聲問。

“后來？”林疏桐低頭扯了扯藍(lán)布，“后來他出車禍那天，我在圖書館復(fù)習(xí)。通學(xué)說‘你爸被送醫(yī)院了’，我跑過去，看見他躺在推床上，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糖葫蘆——是給我買的?！?/p>

弄堂里安靜得能聽見老墻根青苔的生長聲。沈硯之伸手，把車鈴輕輕轉(zhuǎn)了個圈。銅鈴發(fā)出清脆的響，在巷子里蕩開?！拔覌屪叩臅r侯，手里攥著我爸的病歷本。”他說，“護士說，她最后一句話是‘別讓小遠(yuǎn)（沈硯之小名）活成我這樣’。”

林疏桐抬頭看他。他的眼睛里有她從未見過的柔軟，像被雨水泡開的茶。“所以你才那么拼？”她問，“要讓‘星野空間’，要證明自已？”

沈硯之沒說話。他彎腰撿起腳邊的碎磚，墊在老自行車的腳踏板下——那里早被銹死了?！拔野衷谖覌屪吆?，把公司賣了，在浦東買了套大房子?！彼f，“可他每天坐在客廳看我媽的照片，嘴里念叨‘阿珍，我該去接你下班了’?！?/p>

林疏桐的眼淚掉在車座上。她想起自已設(shè)計“梧桐里”時，在陳阿婆的房間里放了把老藤椅——和照片里陳阿婆等丈夫的樣子一模一樣?！八晕覀兌寂隆！彼p聲說，“怕變成自已最討厭的大人?！?/p>

沈硯之伸手，用拇指抹掉她臉上的淚。他的手指很涼，卻帶著點溫度：“但你不一樣?！彼f，“你修老墻、護老物件，不是為了‘完美’，是為了‘記得’。我媽說，‘記得’比‘完美’珍貴多了。”

弄堂口傳來賣豆腐花的吆喝聲。林疏桐吸了吸鼻子，跨上自行車?！拔?guī)泸T一圈？”她轉(zhuǎn)頭看他，“就繞著梧桐里，不去遠(yuǎn)的地方?！?/p>

沈硯之笑著點頭，坐上后座。他的手輕輕搭在她腰上，像怕碰碎什么。“抓緊了?！彼f。

老自行車的鏈條發(fā)出吱呀聲，車輪碾過青石板，帶起一片梧桐葉。林疏桐聽見風(fēng)里有父親的笑聲，混著沈硯之均勻的呼吸。她忽然明白，所謂“治愈”，從來不是修復(fù)傷口，而是有人陪你一起，把傷口變成星光。

繞到弄堂盡頭時，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沈硯之跳下車，幫她扶住車把：“下次，我陪你找更多老物件?！彼f，“陳阿婆的界碑、王阿公的老柜子，還有……”他頓了頓，“你爸的老自行車?！?/p>

林疏桐笑了。她摸出手機，給陳阿婆發(fā)消息：“阿婆，明天我?guī)蚩側(cè)タ茨睦峡p紉機？”

手機很快震動，是陳阿婆的語音：“好??！我把我壓箱底的藍(lán)布衫拿出來，給你們看看我年輕時裁的衣裳！”

沈硯之望著她發(fā)亮的眼睛，忽然說：“林設(shè)計師，你知道嗎？你笑起來的時侯，像極了我媽年輕時的照片?！?/p>

林疏桐的臉騰地紅了。她推著車往前走，車輪碾過記地的梧桐葉，發(fā)出細(xì)碎的響。風(fēng)里有桂花香飄過來，混著老自行車的鐵銹味，像極了某種叫讓“家”的味道。

而她知道，從今天起，這味道里，多了一個人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