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春意淺醒,林草初青。這日清晨,秦雨罕見地?fù)Q上一身較為干凈的粗布衣裳,手里提著空竹籃,望著屋檐下正安靜坐著的少年,道:“寧兒,陪我下山去一趟集市吧,該換些米面燈油了。”秦寧抬頭,微微頷首。
秦寧跟著秦雨,穿過林間幽徑,順著山腳小道而下,不多時便出了伏源嶺的霧障,天地頓時開闊了不少。前方不遠(yuǎn)處,便是云嵐南部數(shù)村共通的“霧市”。市集依山而建,每逢三五開日便聚起不少村民,來此販柴、換物、沽酒、售藥,最外圍是凡人之市,而中間石橋之后,則是修行之區(qū),靈符、藥引、獸皮、骨石皆可交易。
秦寧站在市口,看著人流往來,第一次接觸到真正的“人間雜音”。他未說話,只靜靜跟在秦雨身后。
秦雨挑著籃子走至市邊,先換了兩斤粗米,又換了半包鹽。她取出一枚褐灰色的半截晶石遞給攤主,攤主收后點頭稱是。
秦寧目光微動?;噎h(huán)悄然震顫,信息流轉(zhuǎn)于識海:貨幣體系·太衍通序五階:碎砂→凝粒→靈芯→本元→道函。
太衍天廢棄“靈石”制度已久。今之貨幣,依“靈質(zhì)純度”劃分五等,兼顧“能量價值”與“神性殘痕”兩個維度,由一座名為“衍央天市”的至上機構(gòu)統(tǒng)一制定。
最下階為碎砂,多為褐灰色靈晶殘屑,散氣無序,僅用于凡人之市,一百砂合一粒。凝粒乃靈氣半穩(wěn)狀態(tài),多為青灰色小晶體,為下層修士常用貨幣,可兌換靈符、基礎(chǔ)丹藥等。靈芯則為五行歸一之質(zhì),呈半通明玉狀,內(nèi)有靈線流轉(zhuǎn),僅可人工煉成,一芯抵百粒。本元極少見,乃煉化一域靈脈殘核所成,其氣可直接煉入命輪,僅用于大型交易與功法轉(zhuǎn)讓。最上者,道函,已非石非晶,而是將某種神明滅絕之地的殘意封入一寸靈簡之中,號稱“一函可換宗?!?/p>
秦寧走在市中,目光所及,無一物可瞞過湮環(huán)之感。有少年在攤邊舉著一柄長劍,聲稱為靈器中品,標(biāo)價一枚靈芯,實則劍體無魂、雜紋縱橫,只能稱作凡鐵之上者。有老婦售藥,引一株黑葉草為靈絡(luò)藤,實則不過凡物混靈霧所染,氣息污濁,不足為用。
秦寧靜靜看著,心中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鈍”。不是憤怒,也不是鄙夷。只是……他忽然明白,凡人以“感知”理解世界,而修行者以“靈”控制世界,但他,是被“源”構(gòu)成的。對他而言,這世上萬物,不是本質(zhì)不同,而是“本來便應(yīng)當(dāng)不同”。
秦雨挑完柴米,又買了些麻線、醬菜、幾枚黃紙靈符,正欲離去,忽聽得市中央鼓聲一震。眾人齊望,只見數(shù)名身著青袍的修士自霧市中央的靈橋之上踏下,為首者持玉簡大聲朗讀:“云嵐中域·白云宗今日起設(shè)外山考核,凡年未滿十五,識海未閉者,皆可報名參與,地點為伏源嶺東道,三日后啟?!?/p>
人群一震,四方議論紛起?!鞍自谱凇强墒侵兄菟拇笞谥?,真要在咱這一帶納弟子?”“聽說此番設(shè)伏考,為選傳承子嗣預(yù)備天榜賽人,不走常路?!薄安贿^三日,山道險遠(yuǎn),誰趕得上?”有人搖頭嘆息,有人躍躍欲試。
秦寧靜靜地站在人群之外,灰環(huán)輕輕一動,那道靈橋之上方某一符箓忽然輕顫半分,似有某種古老封印松動。他感應(yīng)到了一道“牽引”。不是命運的,而是“軌跡的交匯”。
而秦雨皺了皺眉,低聲道:“也不知是真是假。你雖不說話,但也大了,該去見見人世……寧兒,想不想去試試?”秦寧轉(zhuǎn)頭看她,第一次,在集市之外的風(fēng)聲之中,輕輕開口:“好?!?/p>
他不知“宗門”是什么,不知“考核”所為何意,但他知——湮環(huán)輕動,是為接近某段即將被撕裂的“秩序節(jié)點”。
“那可得做些準(zhǔn)備。”秦雨語氣認(rèn)真起來,領(lǐng)著秦寧拐進(jìn)另一條布巷攤位。
她在布攤前停下,細(xì)細(xì)挑了一塊墨青布料,又挑了兩枚銅扣,遞出兩枚凝粒。攤主笑問:“這布不便宜,兒子是要進(jìn)宗門了?”秦雨點頭:“小考罷了,試試看?!睌傊餍φf:“你這手料子是二品靈麻融入棉中,做外衫正合適?!?/p>
秦寧站在一旁,看她認(rèn)真選料、比尺寸的模樣,忽然低聲問道:“這些凝?!隳膩淼??”
秦雨一怔,笑了笑:“你娘我年輕時,可不是現(xiàn)在這副模樣。我男人那時候還在,為了供他煉氣,我跟人跑過一趟黑砂山。后頭他沒活成命輪,我身上倒多了幾處舊傷,留了些料和粒子……沒舍得動,就一直藏著。”
她笑著替他攏了攏領(lǐng)口,忽然語氣一頓:“但若你真能走出伏嶺,這些就值了?!?/p>
秦寧低頭,看著那塊墨青布料披在身上,恍然想起,在灰環(huán)沉默的記憶里,并無“人為誰守物”的念頭。
他忽而明白,那叫“情”。
那一夜,霧市散,人歸山。
而太衍天的風(fēng),正悄悄朝著他所在的方向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