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盛九焉（第1頁）

前途迷天步障，望不到盡頭，像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但只要牽住盛宓的手，阿九就不覺得空茫。

“我們以后要去哪里？”

“這一次，由阿九來決定?！?/p>

阿九神色悲悒，一時緘默。已經(jīng)有太多人離她而去，她想，她將再也無法承受失去，她畏懼這世間的絕望和蒼涼，現(xiàn)在的她好想逃，逃回過去。

“我們回到從前住的那個山谷，好么？”

盛宓很快答應她，“好?！?/p>

她有了一絲憧憬，“茅草屋不在了，我們重新蓋一座，好么？”

“好?！?/p>

“還有桃花樹，不止門前，每逢春秋我們就漫山遍野地種，到時會有一片桃花林?！?/p>

“好……”

末了一聲，像在齒縫擠出，盛宓無征兆地向后倒去。

“阿盛！”阿九丟了劍，張著雙臂接住她，直觸到她肩后濕涼，不由發(fā)懵地移出自己的手，只見黑血如濃墨沾滿掌心，“怎會這樣？”阿九喃喃自語，眼前閃現(xiàn)師溶持利爪推開盛宓的那幕，她的心驀然一抽，劇痛不受控制地蔓延至四肢百骸，“不，不會的……”

同阿九一樣，嚴頌亦適才察覺，“她竟然中了師溶銀爪上所淬的劇毒?！贝硕緟柡o比，只稍稍刺破皮肉，毒素即刻滲透骨髓，甚至……實屬殘忍，縱使是他都不敢細想，哀嘆道：“少主說得不錯，她，沒救了。”

律照玄不見悲喜，吩咐道：“走罷，帶你的人回澹鏡山?！?/p>

諸事已了，嚴頌雖奇怪他為何還要停留，但也怕追問招惹他的晦氣，未再多言，低首領(lǐng)命。

此刻起，偌大的山林，僅剩下三個人。

律照玄藏身在樹后，無聲無息地凝望，那個女人像一片瀕臨枯索的灰葉彌留在少女的懷抱。

“對不起，連我也要離開你了?！?/p>

“不，我不信，說好了一起回家，你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卑⒕艍阂挚耷唬︻伇ＷC，“我答應你，我以后再也不和你賭氣，我什么都聽你的，求你不要……”她哽住，笑容徹底破碎，被淚水淹沒，“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肆意妄為，引來禍事，更不該離開你們，假如我在，或許就不會……”說到最后已泣不成聲，顛三倒四。

“不要自責，這不是阿九的錯?！笔㈠堤巯У負崦哪橆a，安慰她，“世間的果往往由多重因種就，環(huán)環(huán)相扣，人生亦如是，走的每一步能遵循本心，便不要陷入怨悔之中?！?/p>

阿九痛哭搖頭，失控的情緒如同決堤，她什么都聽不進去。

“乖，莫要哭了。”盛宓柔聲哄勸，帶有久違的寵溺，“接下來的話很重要，你一定要牢牢記住?！彼L長地喘了一口氣，突然問：“阿九，還記得你的名字么？”

“盛……九……焉?！卑⒕懦橐溃瑳]人這樣叫過她，她只感到陌生。

盛宓微微頷首，“當初為你取這個名字，就是因為我預感到會有這么一天?！彼瓜率?，伸入衣襟，像在摸索什么，但蒼白無力的指尖不聽使喚，阿九替她拿了出來，是半塊撕裂的絹帕，上面寫著“九、焉”兩個小字。她鄭重叮囑，“我死后，拿它去澹鏡山……找律長風，告訴他……這就是我的答案，他定會明白我的托付。望他念在昔日情義，替我照看你……”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阿九打斷她，不愿聽她交待后事，“我哪里也不去，我只要你，只留在你身邊。”

盛宓知道阿九會聽從，強撐著笑了笑，“好，那阿九就陪我最后一程?！边@一笑仿佛奪去她眼中最后的光輝，倏忽黯淡的目光轉(zhuǎn)投向身側(cè)的短劍，她輕輕道：“你親手了結(jié)我罷……”

如同一道霹靂轟鳴，擊得阿九僵坐地上，神情木然的她，心頭不住滴血，半邊靈魂是空洞的，另半邊似乎殘存知覺，仍能聽盛宓道：“你知道的，化骨爪劇毒不會讓人立即死去，卻會從五臟六腑……向外一寸寸腐蝕，最終……銷皮蝕骨，化為……一灘血水……”吊著一口氣說完，她難以堅持，驀地吐出大口烏血。

阿九知道，知道盛宓平靜的軀殼里正一點點朽敗，腐肉蝕骨之痛，活著便是折磨，她就要承受不住了。

“動手罷……”一聲吟呼讓阿九清醒，她撿起劍，雙手高握，理智使她刺下去，可當真逼近盛宓的心臟，劍尖陡然頓住，做不到，她渾身顫抖不止，根本做不到。短劍從她手心脫落，她痛懼嘶吼，“我可以取任何人的性命，唯有你，我做不到！親手殺自己的母親會墮入地獄，不要逼我，求你不要逼我！”

盛宓掙扎起身，將劍對準自己遞到她手中，“不要怕，阿九向來都是勇敢的……”慰藉的笑容像霜凌一樣慘淡，卻寄托著無限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