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咫尺天涯（三）（第1頁）

容映瀾收回目光，回憶著在街巷一閃而過的身影，低喃道：“若不是那人看起來年長些，氣質也迥異，我?guī)缀跻詾榘淼绞⒕┝?。?/p>

“阿潯是誰？”容晟好奇地問：“少爺新結識的朋友？”

“非也，原是故人重逢?！比萦碁懝逝?，“說起此人，容叔你也見過哦?！?/p>

容晟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言者何人，皺眉道：“少爺你不會又在騙我罷？”

容映瀾噙了笑意，從腿上解下一柄短劍，輕快一轉，“你看這是什么？”

“莫念！”容晟驚道：“這把劍怎會又回到了少爺手里？我記得少爺把它送給了……”說著，腦海不由浮現(xiàn)風雪中的那雙眼睛，像埋于冰川下的火種，蘊藏希望，經久不息。他記得尤為深刻，因為那雙眼奇特地長在一張稚氣的臉上，擁有者是一個幼小羸弱的少年。

“沒錯，是他。”容映瀾摩挲著短劍，緩緩講道：“五年前，我把莫念贈予他，他說日后定親自還給我，沒來由的，我一直記得他這句話，并且深信不疑?！?/p>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容晟感到不可思議，當時的他持有完全相反的想法。面對兇悍的官軍、徹骨的冰雪，一個孩子該如何走出那片絕境？然而事實證明他錯了，慶幸是他錯了……想到此處，他欣慰地嘆了口氣，又聽容映瀾興奮道：“的確，他做到了，比我預料的要快。幾個月前，我和他在青堰山相遇，我一眼認出了他，他也早已認出了我，自然而然，我們成為了朋友。從那刻起，我方知道，他原來就是嬴己道的關門弟子，江湖上聲名鵲起的曜澤公子蕭潯。”

“曜澤公子？”容晟未深涉江湖，也隱約聽說過這個名號。念及容映瀾眼高于頂，不喜與人深交，更遑論什么朋友，唯獨這個蕭潯成為他的例外，便猜道：“莫非少爺之前提到的讓你心服口服的人，也是他？”

“正是。”容映瀾點了點頭，卻見容晟沉默下來，神色凝重，他問：“容叔，你是不是有話想說？你我之間，不需要遮遮掩掩?！?/p>

“連少爺都對蕭公子贊賞有加，他必是天縱英才?！比蓐深D了一頓，沉吟道：“只是少爺不覺得奇怪么？當年他不過十歲，還是個孩子，何以罪犯滔天，要和一幫流犯共赴苦寒之地？按常情推測，他的來歷非同一般，恐怕受家族牽連，那他或許是罪人之后?！?/p>

“那又如何？”容映瀾不在意地笑道：“于他人而言，朋友的身世很重要，名聲很重要，前途很重要……對于我，統(tǒng)統(tǒng)都不重要，既認定是我意氣相投的朋友，便不會因為他的身份而改變?！?/p>

聽了這番話，容晟心中忽涌現(xiàn)一種“我家少爺初長成”的自豪感，他激動地看著容映瀾。

“容叔，你這樣看我作甚？”容映瀾不安地撫了撫胳膊。

“我在想，少爺對待感情真摯而堅定，難能可貴?！比蓐纱侏M一笑，“不知將來哪個姑娘有本事，拐到少爺這樣貌美又忠貞的郎君，那定是她的福氣?！?/p>

“這都什么跟什么呀？容叔你怎么能把兩者混為一談？”容映瀾氣得臉色發(fā)白，不服道：“哪有你說的這個人，我才不信！”

“少爺你別不信，我可擔憂著吶?！比蓐蓢@道：“你們容家的人向來如此，對其他人都不屑一顧，一旦遇上那個對的人，就偏執(zhí)得厲害。想當初老侯爺恣意江湖，何等瀟灑，還不是難逃老祖宗的掌心？為了她，情愿回歸廟堂。后來有了大小姐，老祖宗視若珍寶，早早為她鋪好了路，襲爵入仕，娶個門當戶對的賢夫，可她呢？與你爹相愛遭到了反對，寧愿為他放棄一切……”

“容叔，快些打?。〔蝗晃医o你做個保證。”容映瀾受不了他的嘮叨，索性高舉兩指道：“我容映瀾在此立誓，絕不會陷入情愛，不可自拔，若有違背，就讓我求之不得，肝腸寸斷……”

“你這孩子，盡說些瘋言瘋語！”容晟趕緊撲下他的手，怨道：“好好的，拿自己賭咒干嘛？”

容映瀾哼道：“我還不了解容叔你，指不定哪天到祖母那里饒舌，沒準兒你們還要拿我取笑。”

“好好好，我認輸?！比蓐蛇B連擺手，“再也不敢提了，少爺安心罷。”

“我當然安心。”容映瀾的臉微微一紅，轉向窗外，嘟囔道：“反正不會有那個人……”

當下夜色漸深，城郊林間，隱現(xiàn)飄忽孤影，那個人正是阿九。

自出了街市，寧王府的兵馬再也沒有追上來，她確定自己徹底甩掉了他們，徑直離城遠去。眼下京城戒嚴，只好先到野外避避風頭，稍作喘息。

穿梭過茂林，阿九漫無目的地來到一條河畔。她蹲在葦叢里，掬了一捧河水猛撲臉上，清涼的水珠滑過面容，卸去了她的偽裝，冷卻了她躁動的心神。

眺望去，明月遙掛遠方，似在幽藍的河流上浮浮沉沉。水面光影波動，蕩漾著特定的旋律，與此起彼伏的蛙叫蟲鳴應和一片。

阿九支臂坐在河岸，略尖銳的石頭硌到了她的手掌，她低頭看了半晌，拾起那塊石頭，像拾起她的曾經。

人都有不想面對的往事，即使遺忘許久，卻總會存在某個瞬間，被某道機關觸發(fā)，比如河邊，蘆葦，石頭，這叁者迭加一起，會輕易勾起她那些不堪的記憶。

……不，一切已經過去了，她只剩下自己，她沒有軟肋，無懈可擊。

阿九冷冷一笑，抬手用力擲去，“撲通”一聲，石頭沉入水底，驚斷四周喧囂，蛙不叫了，蟲也不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