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料,阿九僅淡淡地“哦”了一聲,目光又落到身旁的經(jīng)年桃樹上,奇道:“記得我來過乾蒼堂后山,當時它獨自站在這兒,怎個轉(zhuǎn)眼周圍變成了一片桃林?”
謝微仰望桃樹:“是,叁年前這里只有它在,左使偶然到來,像今天這般為它駐足。那時我不敢近前打擾,只默默站在遠處。”也是那一刻起,他突然發(fā)覺盛左使的背影原來如此孤獨,令他見之難忘,以至于每次遇見這棵同樣孤獨的桃樹,他都會想起她。今日他終于等到她,主動攀談已屬冒昧,怎好將心事傾訴,便道:“左使曾看這棵樹許久,沒覺得它形單影只,太過孤獨?”
“我曉得了,所以你栽種了別的桃樹陪它?!卑⒕艑W著謝微方才的語氣道,“你并非這棵桃樹,怎知它不喜歡孤獨?”
謝微答不上來,赧顏道:“許是我自作主張,擾了它的清靜?!卑⒕怕牶螅炭〔唤?。趁她心情好,謝微小心翼翼地問:“這棵桃樹于左使而言很特別?”
“長得高的桃樹罕見,我幼時的家門前也有一棵這樣高的桃樹。我對童年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坐在樹下,等……等一個人歸來……”懷念的話戛然而止,阿九只說,“因此我看見它,不免想起年幼的一些往事?!?/p>
謝微猜想道:“那定是一段美好的記憶,左使才念念不忘。”
“好也不好,”阿九喃道,“好到我會經(jīng)常記起,不好到我愿永遠忘掉,我也分不清楚。”
謝微直言道:“其實無需分得清楚,好或不好,那都已經(jīng)組成了左使生命的過往?!?/p>
“說得極是,所有人終其一生不過在做兩件事,接受過去,改變未來?!卑⒕派钌羁戳怂谎?,“謝堂主如此聰慧,日后更會理解我這句話?!?/p>
謝微還未尋思她語中深義,又聽她道:“無論如何,我都該感謝謝堂主。置身于這片桃林,我恍惚實現(xiàn)了那個和她永遠也無法實現(xiàn)的愿望?!闭f罷,欣然離去。
謝微愣在原地,垂目看著手中折下的桃花,片刻后,他追入了桃林深處。
結(jié)果如何,十九沒有看見,但到了第二日,他在阿九的案頭發(fā)現(xiàn)了那枝桃花……
“這樁緋聞不知為何傳進了少主耳中,可憐小謝落得而今下場?!眹理為L吁短嘆,打斷十九的思緒。
十九回過神,道:“未免兒戲,夜長老怎會同意?”
嚴頌搖了搖頭:“少主總有手段讓別人聽話,縱使我?guī)煾敢嗄盟麩o可奈何。如副使所見,這份調(diào)令四長老都已署名,只差左使了?!?/p>
明白此事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十九執(zhí)筆寫著阿九的名字,聽嚴頌繼續(xù)惋惜:“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近叁年來,少主明里暗里打壓了多少左使的仰慕者!小謝這人向來淳直守矩,我實在想不通他怎會明知故犯?唉,只能用昏了頭來解釋!”
語落,十九忽然輟筆。
嚴頌探身瞧了又瞧,還差一個“焉”字未寫完,他迫不及待地稱贊:“嘖嘖,副使當真有心,連左使的字跡都仿得如出一轍?!泵黠@話里有話,豈料對方置若罔聞。
嚴頌自是按捺不住,問道:“十九啊,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什么就能安然無恙地待在左使身邊?”
“我受教主親自指派,沒什么好奇怪的?!笔藕翢o波瀾地說。
“你或許不甚了解,少主從未忌憚過任何人,包括他的父親。”嚴頌直白道,“據(jù)我對少主的研究,他遲遲不肯出手,大抵有兩個原因:一是他不把你放在眼里,二是他在憋大招?!?/p>
見十九依舊無動于衷,嚴頌索性點明:“至于是哪個原因,不必我多說了罷。少主連謝微都無法容忍,何況你這個近在左使眼前的出挑人物?!?/p>
十九終有了反應,他提筆看向嚴頌,眼底盡是舉重若輕的笑意:“若論近和出挑,嚴堂主不遑多讓?!?/p>
“我?”嚴頌指了指自己,激動道,“這不可能!天地可鑒,我從未有過非分之想。”說著,察覺這是一招禍水東引,嚴頌咧嘴笑道:“哈,副使在我心中可是個清風鑒水般的人啊,沒想到跟左使待久了,也學得像她一樣喜歡作弄別人啦?!?/p>
十九落下最后一筆,輕聲道:“你我都不過是玩笑罷了?!?/p>
“我不是,”嚴頌少有的嚴肅模樣,“我是認真的!謝微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十九,我必須要提醒你,少主眼里揉不得沙子?!?/p>
“你要當心!”
執(zhí)筆的手微微一頓,墨汁順著狼毫滴落。
“啪嗒……”
雪白的紙上烏點擴散,瞬間洇透紙背,大半字跡浸得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