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江南潮shi,秋夜往往霜重露輕。雖說明日才是初八,蓮州的小巷也有百姓早早在院子里做起水燈、揉起面餅,以備中秋。各家各戶燈燭滅得晚些,打更人也更有勁頭似的,咚咚敲著梆子,拖著聲音念“戊時安寧,防火防盜”,從東街的玉春樓一路念到西街的鄭府。
緊閉的鄭府大門內卻是雞飛狗跳。鄭夫人房里的大丫頭們正做著燈籠玩,那鄭瑾瑜蒙頭闖了進來就大喊“娘”,不等屋內有回應,就把院子里的絲綢燈籠踢壞了幾盞。丫鬟們習以為常,撇了撇嘴指了一人去攙鄭夫人出來。
才走出房門,鄭夫人便被自己的好大兒黏了個徹底。鄭瑾瑜抱著老夫人的胳膊,扯著嗓子佯哭:“娘,你管不管兒子了,今日兒子在玉春樓被人笑話了!”
這樣的事,鄭夫人一月不說五回,少則也得遇上三回,早無心去分辨他這話有幾成真假,扶著額道:“我的兒這樣可憐啊,那去把今日的書讀了吧?!?/p>
這話并沒邏輯,好在鄭瑾瑜的腦子也全無盤邏輯的習慣,只徑自跳過了這后半句,點頭道是啊是啊。
“娘為我做主,娘得為我做主啊,她謝辛辛不給我面子,就是不給鄭家面子?!?/p>
“不給鄭家面子,就是不給姑姑面子?!?/p>
“不給姑姑面子,那就是不給姑父面子?!?/p>
“不給姑父面子,就是不給官府面子,不給官府面子,那不就是不給天……”
“閉嘴!”眼見著他越說越?jīng)]了譜,鄭夫人忙打了他的嘴。見他被打了還懵著,眼淚卻馬上就要轉出來的模樣,鄭夫人又趕緊打斷他,“好了好了,幾日后便是中秋,我正要給你姑姑家去一封賀信。有什么委屈,我都替你向姑父說去?!?/p>
“姑父能治得了那謝辛辛嗎……”
見他消停了些,鄭夫人便拍著他道:“自然了??茨愎霉脕硇?,姑父似乎近來與京中聯(lián)系密切,在北瑛王門下頗受器重?!?/p>
“那好哇!我雖聽不懂娘在說什么,但就是姑父會幫我是不是?”
鄭瑾瑜只知道有了希望,眼睛亮了起來。鄭夫人見這半大小子仍是不知世務,有心要教教他,耐心解釋道:“北瑛王與宣王素來不睦,若是能替北瑛王除掉一個玉春樓的產業(yè),你姑父在王爺面前也更說的上話些。一箭雙雕之事,他何樂而不為呢?”
鄭瑾瑜是個隨意慣了的,忽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事有了如此大的牽扯,嚇得成了啞炮,一個字也不再說。心思活泛的丫鬟便說些軟話,將他半哄著推了出去,繼續(xù)悠哉地剪起她們的燈籠綢布。
夜風吹弄著飄落的梧桐葉子打轉,中秋前的喜氣沖散了秋夜的蕭瑟,葉兒打著旋飄出去,各家管著各自的事,誰也不管它落在何方。
那枯葉落在后院,哪怕是踩的嘎吱一聲,也驚不起誰的眼色。謝辛辛便是抓著這時候,踏著脆響的黃葉,悄悄地來到鴿子房。
宣王府那邊難得來些密信,多半也是些白紙寫的官員商戶名字,意指過不了幾日這些人得了王府的“點撥”,便要來玉春樓預訂席面。既是預訂,便要先交上“定金”,不管訂什么排場,也先拿出大幾百兩押在玉春樓中。
事后有沒有人來赴宴,那便另說。直到過了期限也未來看菜的也大有人在。縱是假模假樣地來吃了幾個菜,謝辛辛也得照著慣例狠狠宰他們一通,尋到理由再加上個幾千兩,記在她房里枕頭底下真正的玉春樓的賬本上。每隔一段日子,宣王府便派人來檢收一回這真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