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夫點點頭:“沒錯,還有更奇怪的!我方才細問流民營來的病患,幾乎人人皆訴發(fā)病前一二日,曾有劇烈寒戰(zhàn),如墜冰窟,繼而高熱如火。且多數(shù)人,無論病情輕重,都提到周身酸痛難忍,尤以小腿肚為甚,痛如刀割!此等癥狀,雖傷寒亦有,但如此普遍且劇烈,實屬罕見!”
帳內(nèi)一時陷入沉默。
癥狀對得上一些古書所載,但細節(jié)處處透著詭異,與眾人熟知的任何一類傷寒溫病都無法完全吻合。
秦硯秋凝神細聽,將各方信息在腦中匯總,緩緩開口:“諸位所言極是。此疫兇頑,確非尋常傷寒溫病可比。古籍所載,乃前人經(jīng)驗,可作參考,然亦不可拘泥?;蛟S,此次所見,乃一特性尤為突出之‘異氣’所致之溫疫。”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此‘異氣’來勢猛,傳變速,傷人營血尤甚,故斑疹顯露。而其斑疹先起于軀干腋下,或許……暗示此氣偏好侵襲人體軀干陰濕之地?”
林川聽了半晌,開口問道:”杜老,趙大夫,依你們看,這‘異氣’是如何從一人傳到另一人身上的?是靠得太近,吸入了病者呼出的濁氣?還是吃了、喝了被病者污染的東西?又或是……接觸了病者用過的物件、乃至其身上的污穢?”
他提出的問題,看似樸素,實則精準地切中了現(xiàn)代流行病學中最為核心的三大傳播途徑:空氣、水源食物,以及接觸傳播。
在現(xiàn)代醫(yī)學的視野下,面對一場快速蔓延的疫情,專業(yè)人員會依據(jù)病例分布、潛伏期、癥狀特征等關鍵信息,迅速構(gòu)建流行病學鏈條,通過邏輯嚴密的排查與驗證,最終鎖定傳播方式。
這是一套建立在微生物學、統(tǒng)計學和邏輯推理基礎上的科學方法論。
然而,在尚無病毒、細菌概念的古代,醫(yī)者們只能憑借世代積累的經(jīng)驗,從“氣”的層面去理解和應對。他們善于觀察宏觀的癥狀與環(huán)境關聯(lián),將病因歸結(jié)為癘氣、異氣或疫毒,并運用陰陽五行、表里寒熱的理論框架來辨證施治。
杜仲沉吟道:“吸入濁氣,自古有之,謂之瘴氣或癘氣,確有可能。但若僅憑此氣,傳播似乎不應如此迅猛集中……”
趙大夫點點頭道:“若論飲食,流民營中水源食物匱乏,共用共食者眾,此途亦有可能。但為何營外之人,即便未與病者共食,亦有染???”
秦硯秋若有所思:“接觸污穢物件……病者衣物、臥具,確有可能沾染病氣。但若如此,照料者首當其沖,為何有些精心照料者無恙,有些僅遠遠接觸者卻病倒?”她輕輕搖頭,“似乎皆有可能,又似乎皆有解釋不通之處。”
林川聽著他們的討論,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他排除了水源食物傳播,因為疫情集中在流民營,并非全城均勻分布。
空氣傳播有可能,但為何皮疹先從軀干開始?這不太符合呼吸道感染的特征。
接觸傳播……什么樣的接觸,會如此高效且似乎有某種“偏好”?
“有沒有可能……是老鼠?”林川隨口問道,“鼠患橫行之處,往往疫病叢生。它們四處竄行,或許攜帶了某種穢毒?”
他并不擅長醫(yī)術(shù),只能從前世的一些經(jīng)驗來嘗試著引導。
帳內(nèi)幾位醫(yī)官聞言,先是思索,隨即紛紛搖頭。
杜仲撫須道:”將軍所慮,不無道理。鼠患確為疫病之源,古書亦有記載。然則,此次疫情,病患多訴發(fā)病前有劇烈寒戰(zhàn),高熱如焚,斑疹遍身,此等癥狀,與鼠類傳播惡核之癥,頗有不同。鼠疫之癥,多見腋下、股間起核,腫痛潰爛,病勢險惡,卻少有如此普遍、如此早發(fā)之斑疹?!?/p>
趙大夫也補充道:“而且,若是鼠類傳播,疫情當在鼠類活動頻繁的糧倉、溝渠周邊更為集中??扇缃?,是整個流民營,無論男女老幼,密集發(fā)病。倒像是……倒像是某種在人與人之間,極易傳播的東西。”
林川點了點頭,兩人的分析合情合理,排除了老鼠這個選項。
他的思路再次回到“人與人之間極易傳播”這個關鍵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