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上說:“順利的話四五日吧,到時候我?guī)闳ヒ娢腋改?,還有姐姐。”
江遺雪嗯了一聲,說:“亓徽,是不是很好?”
想起家鄉(xiāng),殷上的心情稍微松快了一些,說:“很好,八歲之前,我以為所有地方都和亓徽一樣好,八歲之后,也曾以為所有地方都和懿安一樣繁華……即便知道永載帝苛稅、□□,可我沒有親眼見過……不知道民不聊生是如何民不聊生,不知道水深火熱又是如何水深火熱,”她頓了頓,抬起頭,看著山林那邊模糊的遠山群嵐,說:“我不知道,原來有這么多人,吃不飽穿不暖……甚至害怕下雪?!?/p>
下雪兩個字,被她含在唇齒間慢慢地說出來,帶著不可置信的荒謬和極為無奈的慘痛。
江遺雪眉頭微蹙,看著她有些茫然的側(cè)臉,紺青色的眸子里溢出心疼,從氅衣中伸出手攬住她的脖頸,輕輕地靠在她的懷中,說:“我小時候最大的愿望也是吃飽。”
他聲音清淺,在暗夜里慢慢地響起,與她講述那一段他從未主動告知于人的幼年往事:“我母親原是王宮里的伶人,被安排上了宮宴……她原以為那日只是普通的跳一場,就可以回家,可那場宴偏偏是為了邊疆軍士接風(fēng)洗塵的,有將領(lǐng)看上了跳舞的人,江明悟大手一揮,便把他們?nèi)腿肆?。?/p>
在多年后的今天,他已然沒有什么深重的情緒,只是在無比平靜地講述著這件事:“有男有女,送來送去,為了裝作與臣同樂,他便也收了一個伶人,也就是我母親?!?/p>
“他把我母親當(dāng)個玩意兒,當(dāng)個逗趣兒,隨手分了一個偏遠的宮室關(guān)著,從沒把她當(dāng)成一個人?!?/p>
“母親原以為生了我之后,日子就能好過些,可那人從未想起她,好不容易見到了,卻覺得她出生太低,不配生下他的孩子?!?/p>
江遺雪笑了一聲,語氣里都是嘲諷,繼續(xù)說:“母親就帶著我在那個宮室里……你敢信嗎?殷上,我們甚至沒有吃的。”
他想起幼年那段破碎的日子,現(xiàn)下竟生出一絲荒謬之感,說:“沒有自由、沒有吃食,我們好像是被忘在角落里的一個玩意兒,光是活下去就費盡了全力?!?/p>
“母親為了養(yǎng)活我,每日哭求周邊的宮人,幫他們干活,幫他們……只要能換來吃的,什么事她都會去,好的時候,也會有曾經(jīng)的朋友偷偷來看她,為她送些東西,我們就這么靠著別人的施舍和憐憫過活,那時候我也最害怕下雪,最害怕冬天,害怕寒冷和饑餓,最難的時候,母親曾喂我她的血肉?!?/p>
“若是沒有我,母親應(yīng)該早就不想活了?!?/p>
“那幾年……真是……”他眼神虛無,落在空中的某處,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段黑沉沉的童年歲月。
良久,他才繼續(xù)說:“后來定周召各國王室子入懿安,江明悟不舍他的其他兒女,便想起了我……我母親……她那時候瘦得只剩一點了,卻在江明悟要把我?guī)ё叩臅r候就這么沖出來,被他身邊的侍衛(wèi)一刀了結(jié),像片落葉一樣,輕飄飄的,就沒了?!?/p>
懷中傳來一聲輕笑,江遺雪聲音微啞,輕聲問:“殷上,你說這世間,到底該怎么活呢?”
殷上眼神復(fù)雜,泛起頹然,斂眸看著江遺雪漂亮的紺青色眼眸,一時無言。
良久,她才泄力般地把整張臉埋在江遺雪的纖細的脖頸里,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會救你,江遺雪,我會救你的,我會救你們?!?/p>
江遺雪感覺道脖頸里一股溫?zé)岬臐褚?,眼眶也開始發(fā)澀,抱著她的頭,哽咽著說:“我知道,殷上,我一直都知道。”
從七歲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她拿著衣食朝他走來,他就知道,只有她能把他拉出深淵。
殷上。
殷上……
前路茫茫,風(fēng)霜刀劍,你愿意我與你一起共擔(dā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