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助之至,天下順之——??!**”
一句比一句更高亢!一句比一句更暴烈!聲浪裹挾著鼓風機的怒吼、干冰的森寒、以及全息投影中千軍萬馬沖鋒的咆哮,匯成一股毀滅性的精神沖擊波,無差別地橫掃整個擁堵路口!那早已被噪音和混亂折磨得神經衰弱的空氣,仿佛都被這蘊含著上古圣賢之怒的聲波震得瑟瑟發(fā)抖!
“**以天下之所順——!**”
孟子雙目赤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特效光映的),須發(fā)戟張(精心打理的假發(fā)套被狂風吹得歪斜,幾縷發(fā)絲倔強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身體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前傾,如同即將撲向獵物的狂獅!他積蓄了全身的力量,將胸中所有憋屈、所有憤怒、所有對“道不行”的悲憤,凝聚成最后那石破天驚的終極審判:
“**攻——!親戚之所畔——!**”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停頓。整個世界的喧囂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掐滅。所有游客,無論老少男女,無論是吵架的、拍照的、吃冰激凌的、騎共享單車的、還是維持秩序的保安,全都像被施了最頂級的定身咒!動作凝固,表情僵在臉上,只剩下眼珠子因極度的驚駭而微微轉動,死死聚焦在那個站在“戰(zhàn)車”上、如同天神震怒般的偉岸身影!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回響!
“**故君子有不戰(zhàn)!戰(zhàn)——!必!勝!矣——?。。?*”
最后四個字,孟子是傾盡生命的力量咆哮而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同萬噸巨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臟上!那“矣”字的尾音,帶著撕裂般的沙啞和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在特效鼓風機制造的狂風中扭曲、拉長,如同末日的號角!
“嗚哇——!??!”
一個騎在爸爸脖子上的小男孩,被這近在咫尺、如同實質的聲浪和殺氣騰騰的全息投影徹底嚇破了膽,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打破了死寂。
“啪嗒!”
網紅主播手里的自拍桿連同最新款手機,應聲落地,屏幕碎裂的聲音格外清脆。
那對剛才還在“舍生取義”牌下爭論不休的情侶,此刻緊緊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男生甚至下意識地想把女生護在身后,仿佛下一秒真的會有“天下之所順”的鐵騎踏平這里。
離得最近的幾個保安,臉色煞白,握著橡膠棍的手都在抖,下意識地連退了好幾步,仿佛那無形的“浩然正氣”沖擊波真的具有物理殺傷力!
就連孟子座下那位子貢后人車夫,也徹底石化了,保持著蹬車的姿勢,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眼神呆滯地看著自家夫子那狂怒的背影,大腦一片空白。
吼聲余韻在長廊上空久久回蕩,混合著鼓風機的哀鳴、干冰的嘶嘶聲和全息投影里漸漸消散的鐵馬冰河虛影。
孟子吼完,胸中那股幾乎要將他撐爆的“浩然之氣”如同找到了泄洪口,終于稍稍平復。他劇烈地喘息著(吸入了不少干冰,嗆得咳嗽了兩聲),胸膛起伏。他緩緩地、帶著一種力竭后的虛脫感,坐回了“戰(zhàn)車”座位。他抬手,有些粗魯地將歪掉的頭套扶正,捋了捋凌亂的鬢發(fā)(假發(fā)),努力想恢復那份莊重的圣人儀態(tài),但眼神深處那尚未完全熄滅的怒火余燼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卻暴露了方才的驚心動魄。
他瞥了一眼身邊依舊處于宕機狀態(tài)的車夫,聲音帶著激吼后的沙啞和疲憊,卻努力維持著平靜:“…走?!?/p>
說來也怪。
前方那片仿佛被鋼鐵澆筑、水潑不進的混亂擁堵,在那聲“戰(zhàn)必勝矣”的余威震懾下,竟如同被摩西分開的紅海!人群像潮水般,帶著敬畏(或者說驚嚇)的表情,無聲地、迅速地、近乎本能地向兩側退開!一條雖不寬闊、卻足夠“戰(zhàn)車”通過的通道,奇跡般地出現在眼前!
子貢后人猛地一個激靈,如夢初醒,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瘋狂蹬起踏板!朱漆“戰(zhàn)車”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載著剛剛平息了“路怒”的亞圣,在這條由“圣怒”開辟出的特殊通道中,快速駛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他們身后,被強行“疏通”的交通如同解凍的冰河,緩慢而神奇地重新開始流動。只是空氣里,濃烈的干冰“殺氣”尚未散盡,烤魷魚的油煙味重新彌漫上來,以及一種無形的、名為“孟子之怒”的威壓,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剛剛經歷了那場“聲波風暴”洗禮的游客心頭。
混亂似乎平息了。然而,在景區(qū)另一端,靠近“道法自然”幽靜山林的入口處,那塊標志性的巨大青石上,一個身影早已悄然駐足。寬袍廣袖,白發(fā)如雪,面容清癯,眼神似古井無波,又似映照著整片星河。正是道家祖師,老子。他身旁,一頭骨架清奇、眼神溫順中帶著點超然物外懶散的青牛,正慢悠悠地反芻著,牛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甩著。
方才孟子那驚天動地的“戰(zhàn)必勝矣”怒吼,如同狂雷滾過天際,自然也傳到了這片清幽之地。青牛似乎被那巨大的聲浪驚擾,碩大的牛頭微微側了側,耳朵轉動了一下。老子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那震動山林的咆哮,不過是深潭中投入了一顆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他只是伸出手,用那枯瘦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指,極其輕柔地、如同拂去一粒塵埃般,拂過青牛寬闊的脊背。動作舒緩,帶著一種與方才那場驚天風暴截然相反的、近乎凝固的韻律。
“不爭……”
一聲低語,如同微風掠過草尖,輕得幾不可聞,瞬間便消散在重新聚攏的山林靜謐之中。他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層層疊疊的樹影和喧鬧的景區(qū),落在了遠方那剛剛經歷了一場“圣怒”洗禮、空氣中還殘留著干冰與恐懼味道的“義理之辯”長廊,又似乎落在了更遠、更虛無的所在。
青牛感受到主人掌心的溫度,重新恢復了平靜,繼續(xù)它的反芻。巨大的牛眼半開半闔,倒映著老子那如同亙古磐石般的身影,以及這片山林之上,那片被現代科技和古老欲望共同涂抹得光怪陸離的天空。
法網恢恢,圣賢巍巍,青牛漠漠。這斥資億萬打造的“諸子道場”,究竟是文明的復歸,還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無人能真正幸免的文化獻祭?答案,或許就藏在那頭青牛半闔的眼中,又或許,早已被老子那聲輕如嘆息的“不爭”,道盡了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