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被安置在景區(qū)里最“豪華”的醫(yī)護室——這地方原本是沈萬三給自己留的vip休息室,裝修風格金碧輝煌,恨不得連馬桶圈都鍍上金,如今臨時改成了病房,空氣里還殘留著一種暴發(fā)戶式沉香和消毒水混合的古怪味道。這位戰(zhàn)國硬漢此刻的狀態(tài),卻和這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靜靜躺著,臉色慘白得像剛出土的秦俑,嘴唇不見一絲血色,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仿佛身體里那點支撐他翻云覆雨、攪動乾坤的生命力,已經(jīng)被硬生生抽走了九成九。
床邊,沈萬三花了大價錢、動用了八匹快馬加急從山外請來的老中醫(yī)孫濟世,正閉著眼,兩根枯瘦的手指搭在商鞅冷冰冰的手腕上。老先生的眉頭越擰越緊,最后在額頭上堆疊出幾道深刻的溝壑,幾乎能夾死蒼蠅。他松開手,長嘆一聲,那嘆息里充滿了“這錢不好賺”的沉重感。
“怪哉!怪哉!”孫濟世連連搖頭,山羊胡子跟著一翹一翹,“老夫行醫(yī)一甲子,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脈象!浮取若有若無,沉取卻亂如麻絮,仿佛被一股極其霸道的巨力硬生生轟擊過心脈魂魄,摧枯拉朽一般!可偏偏…偏偏在這片狼藉廢墟之中,又有一股子至寒至正、凜然不可侵犯的奇異之氣,死死護住了他的心竅,像寒冬臘月里凍住泉眼的一塊堅冰,硬是吊住了這最后一口氣!邪門,實在邪門!”
他一邊搖頭,一邊走到那張同樣鑲金嵌玉、看著就沉得能壓死人的書桌旁,提筆蘸墨。那筆尖在昂貴的宣紙上懸了半天,最終落下的卻是一個藥方——幾味大補元氣、固本培元的藥材名字寫得龍飛鳳舞。
“老朽…只能開個這樣的方子了?!睂O濟世把藥方遞給旁邊侍立的小藥童,語氣帶著點行將就木的無力感,“能不能醒來,何時能醒…唉,全看老天爺開不開眼,看這位爺自己的造化夠不夠硬了!”他收拾好自己的寶貝藥箱,臨走前又回頭看了一眼床上毫無生氣的商鞅,再次搖頭嘆氣,仿佛已經(jīng)預見了自己的診金要泡湯,步履蹣跚地走了出去。
沈萬三一直縮在房間最角落那張軟得能把他整個人陷進去的黃花梨太師椅里,像只受驚過度、隨時準備開溜的胖松鼠。聽到老中醫(yī)的“全憑天意”判詞,他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感覺心尖尖上又被剜掉了一塊肉。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腰間掛著的那個沉甸甸的純金小算盤,指頭無意識地撥弄著冰涼的金珠,仿佛在計算著商鞅這條命到底值多少兩金子,或者更確切地說,是計算著商鞅昏迷前那驚天動地的一下子,給他沈大老板造成了多大的經(jīng)濟損失。
那“演武乾坤”場地啊!那滿地狼藉!那徹底報廢、冒著青煙、零件散落一地的高級設備!那可都是他沈萬三真金白銀、從牙縫里摳出來、又請了無數(shù)能工巧匠才搭起來的聚寶盆!每一塊碎片,都像是在他心肝脾肺腎上劃拉了一道口子。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自己金庫里的小金山,正嘩啦啦地往下塌方。
可這一次,沈萬三破天荒地沒敢抱怨出聲。商鞅最后那石破天驚、如同神魔附體般的一刺,還有那瞬間讓狂暴失控的羽林衛(wèi)集體安靜如雞、倒頭就睡的詭異景象,實在太過于震撼。那獬豸碎片爆發(fā)出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秩序寒光,不僅僅刺穿了混亂,更像是一柄無形的冰錐,狠狠扎進了他沈萬三的認知里。那力量,古老、冰冷、不講情面,充滿了令人心悸的威嚴。他沈萬三行走商海多年,靠的就是對“奇貨可居”的敏銳嗅覺。這股力量讓他看到了一個全新的、金光閃閃的商機——如果能把這股力量包裝一下,搞個“法獸賜福,秩序護身”的平安符項目?或者弄個“獬豸之力,專治各種不服”的體驗館?那銀子還不像黃河之水天上來?但與此同時,一股更深沉、更原始的寒意也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這東西太邪乎,也太危險了!它像一柄雙刃劍,能帶來潑天富貴,也能瞬間把他沈萬三連皮帶骨吞噬得渣都不剩。這股忌憚,死死壓住了他那顆因為損失而滴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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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衛(wèi)的營地,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諝庵袕浡环N緊繃的寂靜,只有巡邏士兵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踏在夯實的土地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壓抑的回響。營區(qū)外圍的警戒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級別,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眼神銳利如鷹,任何試圖靠近或窺探的身影,都會立刻招來幾道冰冷的、帶著實質(zhì)般壓迫感的目光掃射。
霍去病,這位平日里如同出鞘利劍般鋒芒畢露的青年將軍,此刻卻像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束縛住了。他變得異常沉默,身影常常獨自出現(xiàn)在那座被嚴密守護的中軍帳外。他不再像往常那樣身姿筆挺如標槍,而是微微佝僂著背,雙手抱臂,眼神穿透營地的喧囂,投向遠方虛無的某一點。那目光深邃得如同古井,里面翻涌著無人能懂的情緒——困惑、驚悸、一絲不易察覺的挫敗,還有深沉的思索。他像一頭年輕的頭狼,在自己的領地上逡巡,卻嗅到了來自地底深處的、充滿威脅的陌生氣息。
對于外界的詢問,尤其是包拯那雙能洞穿人心的銳利眼神,還有沈萬三那充滿了“求知欲”(主要是擔心他景區(qū)安危)的喋喋不休,霍去病一律用冷硬的“軍務機密”四個字搪塞過去。他對外宣稱的版本是:一次高強度的軍事演習中,士兵精神壓力過大,引發(fā)了罕見的群體癔癥,場面一度失控,但目前已得到有效控制。
“霍將軍,此事非同小可!傷者眾多,影響惡劣,本府需要知曉詳情,方能妥善處置后續(xù)!”包拯黑著臉,額頭的月牙痕都顯得更加深刻凝重。他站在霍去病面前,一身正氣凜然,試圖用開封府的威嚴撬開這位年輕將軍的嘴。
霍去病只是微微側過身,避開了包拯那仿佛能穿透靈魂的目光,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天氣:“包府尹職責所在,本將理解。然軍中事,自有軍中法度。此次意外,涉及演練新式戰(zhàn)法之核心機密,不便外泄。所有善后,羽林衛(wèi)自會承擔?!彼D了頓,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斬截,“請包府尹全力救治傷患,安撫受驚民眾即可。其余,不必過問?!?/p>
包拯的眉頭擰成了疙瘩,他太清楚霍去病這套說辭的漏洞百出。群體癔癥能讓訓練有素的羽林精銳像中了邪一樣自相殘殺?能引發(fā)那種幾乎要撕裂天地的能量風暴?能把商鞅那樣的人物搞成現(xiàn)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簡直是天方夜譚!但他更清楚,面對一個鐵了心要保守秘密、手握重兵的年輕統(tǒng)帥,硬碰硬絕非上策。這位將軍的驕傲如同他的鎧甲,此刻正死死地保護著某種他不愿示人的東西。
“好!霍將軍既言軍務機密,本府不再追問。”包拯壓下心頭的疑慮和不滿,聲音沉穩(wěn),“然則,景區(qū)安危,民眾福祉,亦是重中之重。本府會全力救治傷兵,安撫受驚游客。但請將軍務必確保,此等‘意外’,絕無再發(fā)之可能!”他最后一句加重了語氣,帶著警告的意味。
霍去病只是微微頷首,算是回應,目光再次投向遠方那片被列為禁區(qū)的、倒塌了大半的“演武乾坤”廢墟,眼神晦暗不明。
包拯轉身離去,步履沉重。他知道,真相被霍去病死死捂住了,像一塊捂在熱炭上的濕布,遲早會爆發(fā)出更大的麻煩。他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盡人事,安民心,同時,將最大的壓力和責任,轉移給了另一個人——黃月英。
“黃姑娘!黃工!黃大神!”沈萬三的聲音帶著哭腔,幾乎要沖破技術分析室厚重隔音門的阻攔,“你得救救我?。∵@景區(qū)要是再炸一次,我就真得去跳渭水了!我那點家底,全砸在這上面了!霍將軍那邊是油鹽不進,包大人也撬不開他的嘴,現(xiàn)在全指著您了!”
技術分析室內(nèi),此刻更像一個被颶風掃蕩過的戰(zhàn)場。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懸浮在中央,瀑布般流淌著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數(shù)據(jù)和不斷扭曲變幻的能量波形圖。地面上,各種型號的數(shù)據(jù)線像狂舞的蛇群一樣糾纏蔓延,連接著十幾臺閃爍著指示燈、發(fā)出低沉嗡鳴的高性能服務器機柜??諝庵袕浡粞酢⒔饘偌訜岷蜐饬铱Х纫蚧旌系莫毺貧馕?。
黃月英就陷在這片電子與數(shù)據(jù)的風暴中心。她坐在一張可以360度旋轉的懸浮椅上,身上那件標志性的寬大工裝外套皺巴巴的,袖口還沾著幾塊可疑的油污和咖啡漬。原本扎得一絲不茍的長發(fā),此刻有幾縷不聽話地散落下來,粘在她因為極度專注而微微汗?jié)竦念~角。她眼窩深陷,眼圈烏黑,像被人打了兩拳,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眼前翻滾的數(shù)據(jù)流,手指在懸浮鍵盤上化作一片模糊的殘影,敲擊聲密集如驟雨打芭蕉。
“閉嘴!沈老板!”黃月英頭也沒回,聲音因為長時間缺乏睡眠而沙啞,帶著濃濃的不耐煩,“再嚎一句,我就讓門口那臺清潔機器人把你‘請’出去!或者讓它用它的強力吸塵口,幫你清理一下腦子里多余的噪音!”
沈萬三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訕訕地閉上了嘴,胖臉上努力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在旁邊一張堆滿了電路板和廢棄零食包裝袋的椅子上坐下半個屁股,生怕弄出一點聲響。這位財神爺此刻乖得像只鵪鶉,因為他太清楚了,眼下這位頭發(fā)炸毛、眼圈發(fā)黑、脾氣暴躁的技術大神,才是唯一有可能從這片數(shù)據(jù)廢墟里挖出救命稻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