獬豸碎片消失的消息,像一滴墨汁墜入死水,在時空碎片景區(qū)那個狹小而敏感的核心圈層里,悄無聲息地暈染開來。激起的并非驚濤駭浪,而是一種更深沉、更粘稠、令人幾乎無法呼吸的冰冷死寂。這死寂中彌漫的不是平靜,而是秩序核心被抽離后,萬物失重般的茫然與隱而不發(fā)的巨大恐慌。
包拯站在他那間簡樸卻威嚴的“臨時府衙”內(nèi),指腹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腰間那塊恢復(fù)烏沉沉本色的驚堂木。木質(zhì)溫潤依舊,卻再也感覺不到往昔內(nèi)蘊的那一絲若有若無、卻足以定鼎心神的浩然氣。它安靜得像一塊真正的、被溪水沖刷了千年的普通鵝卵石,冰冷,沉寂,毫無回應(yīng)。他嘗試著,在心中默念那個被強行灌輸?shù)膯又噶睢扳初艄?,一遍,兩遍,三遍……驚堂木紋絲不動,連一絲最微弱的能量漣漪都吝于給予。這徹底的、冰冷的沉寂,比任何狂暴的能量爆發(fā)更讓他心頭發(fā)沉。他那張向來以黑著稱、能令宵小膽寒的臉,此刻眉頭緊鎖,刻下了一道深如刀鑿的“川”字,黑沉中透著一種被時代洪流拋棄的凝重。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如同沉甸甸的鉛塊,掃過站在下首的諸葛亮和倚著門框、心不在焉擺弄手機的霍去病。
諸葛亮手中的鵝毛扇,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從容不迫,扇動的頻率比平時快了何止三倍,扇骨摩擦發(fā)出急促的沙沙聲,如同他此刻紊亂的心緒。他臉上那點賴以維持高人形象的仙風(fēng)道骨,此刻被凝重和難以置信徹底取代,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包大人,”諸葛亮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他努力維持著語調(diào)的平穩(wěn),“貧道方才……以奇門遁甲之術(shù),輔以五行八卦之精微,全力感應(yīng)碎片之所在……”他頓了頓,仿佛接下來的話重逾千斤,“碎片之核心靈光,確實……已不在景區(qū)之內(nèi)!其氣息……如同被投入無底深淵,被一種極其高妙、近乎‘無’的力量徹底屏蔽、隔絕!探查之術(shù)如泥牛入海,莫說蹤跡,連一絲殘存的指向性波動都捕捉不到!”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迎著包拯那愈發(fā)沉凝的目光,補充道,“唯一能溯及的……一絲極其微弱的能量逸散殘留……其源頭方向,指向……逸一姑娘的居所?!?/p>
霍去病正把玩著他那柄寒光爍爍、曾飲血無數(shù)的方天畫戟——此刻這柄神兵利器正委屈地充當(dāng)著最新款游戲手機的支架,屏幕上還亮著某個塔防游戲的勝利界面。他聞言抬起頭,一臉牙疼的表情,仿佛覺得眼前這兩位大佬的憂心忡忡純屬庸人自擾:“我說老包,老諸,你們至于嗎?緊張兮兮的!那塊破石頭玩意兒在商鞅那兒的時候,天天跟個不定時爆發(fā)的活火山似的,差點沒把商大人折騰成冰雕肉干!現(xiàn)在好了,被逸一姐收走了,清靜!安全!多好!”他晃了晃夾在戟尖的手機,屏幕上滿格的信號標志格外刺眼,“瞧瞧!信號多穩(wěn)!沈老板那發(fā)光的肚腩基站功不可沒!要我說,趁這機會,咱先開黑兩把慶祝一下?包大人您那驚堂木不也聯(lián)網(wǎng)了嗎?多刺激!”他試圖活躍氣氛,笑容卻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胡鬧!”包拯猛地沉聲呵斥,聲音不大,卻蘊含著雷霆般的威勢,震得空氣嗡嗡作響。他幾乎是本能地,右手下意識地抬起,想將那失靈的驚堂木重重拍在案上,以定乾坤。然而,當(dāng)那塊烏木沉悶地撞擊在掌心,只發(fā)出“噗”的一聲短促而乏力的輕響,全無往日的清越激昂、震懾心魄之威時,包拯的動作瞬間僵住。他低頭看著掌心那塊沉默的木頭,臉色瞬間黑得如同最深的子夜,比鍋底灰更甚!這無聲的挫敗,比任何言語的斥責(zé)都更讓他心焦?!扳初羲槠司S系此方天地秩序之核心!是錨定混亂時空、平衡萬法的基石!絕非尋常器物!”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如電,直刺霍去病,“逸一姑娘手段固然深不可測,然碎片離體,商鞅便如斷線紙鳶,無根浮萍!其法家本源與碎片相連,碎片失,其道基動搖,傷體難愈,甚至有性命之虞!此為其一!其二,此間天地,本就因時空碎片駁雜而法則不穩(wěn),全賴獬豸碎片散發(fā)的秩序之力勉強維系平衡。碎片一旦長久離位,或被不當(dāng)之力徹底隔絕,秩序失衡,法則崩壞,時空風(fēng)暴隨時可能再臨!屆時,莫說這小小景區(qū),方圓百里恐成齏粉!此等關(guān)乎生死存亡之大事,豈容你兒戲視之!”他的目光轉(zhuǎn)向靜養(yǎng)室的方向,憂心忡忡幾乎化為實質(zhì),“商鞅傷勢沉重,本源受創(chuàng),碎片又失……唉!真乃屋漏偏逢連夜雨!”
霍去病被包拯眼中那深重的憂慮和嚴厲的斥責(zé)懾住,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我看商鞅那家伙,沒了那破石頭天天在腦子里放廣播、搞爆破,說不定沒這些破事折騰,傷好得更快……”
話未說完,就被諸葛亮一個嚴厲到近乎警告的眼神硬生生瞪了回去。諸葛亮微微搖頭,眼神示意他噤聲。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著痛楚的、極其輕微的腳步聲,伴隨著門軸艱澀轉(zhuǎn)動的“吱呀”聲,打破了堂內(nèi)的沉重。
靜養(yǎng)室那扇厚重的木門,被一只蒼白、骨節(jié)分明卻微微顫抖的手,從內(nèi)推開。
商鞅扶著冰冷的門框,如同剛從極寒地獄中爬出的幽魂,站在那里。
他的臉色,依舊是那種失血過多的、近乎透明的慘白,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左肩被厚厚的繃帶層層包裹,然而此刻,新鮮的、刺目的猩紅正從繃帶深處頑強地洇透出來,在白色的布面上暈開一片令人心悸的深色。整個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氣,裹著一層驅(qū)之不散的、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刺骨寒氣與深入骨髓的虛弱。然而,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不再是之前燃燒的憤怒或絕望的深淵,而是一種近乎虛無的空洞,一種被徹底抽干了所有精氣神、榨干了所有情緒后的麻木疲憊,以及……一種認命般的、冰冷的死寂。
“包大人,孔明先生?!鄙眺钡穆曇羲粏「蓾缤植诘纳凹堅谛嗄旧戏磸?fù)摩擦,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血沫的氣息。他頓了頓,似乎在積攢開口所需的最后一絲氣力,目光緩緩掃過包拯手中的驚堂木和諸葛亮緊握的羽扇,最終落回二人臉上,“碎片……確在逸一處?!?/p>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緊咬的牙關(guān)中,艱難地擠出后續(xù)的話語:“不必……尋了?!?/p>
他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仿佛吞咽下某種劇毒之物,“她……自有分寸。”
最后四個字,他說得極其緩慢,極其艱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硬生生剜出來的,帶著一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碾碎所有驕傲與掌控欲的極致屈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