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羽端坐于案幾之后,赤面長髯,鳳目微闔,右手輕撫著那美髯,指腹掠過每一縷都似在掂量著千鈞忠義。堂上燭火煌煌,映照著他一身綠袍金甲,凜然如天神下界。他忽地睜眼,聲如洪鐘,震得梁上微塵簌簌而落:“某雖不才,但為曹公效力乃是義不容辭之事,愿效犬馬之勞,肝腦涂地在所不惜!”其聲在雕梁畫棟間激蕩回旋,案幾上的酒樽都嗡然共鳴,滿座賓客心頭一凜,莫不為其忠勇所攝。
周瑜一身素雅錦袍,儒雅中自蘊(yùn)風(fēng)雷,聞言立即離席拱手,眸中精光湛然:“關(guān)將軍真乃天降神將也!昔年白馬津頭,將軍單騎沖陣,萬軍辟易;延津渡口,刀鋒所指,曹軍膽寒!如此神威,瑜雖忝列行伍,亦常感汗顏,自愧弗如!”他語帶金石之音,字字句句,皆是江東子弟對真正猛士的由衷禮贊。
孫策朗聲長笑,豪氣干云,聲震屋瓦。他猛地拍案而起,青銅酒樽中琥珀色的瓊漿激蕩如沸:“公瑾兄何須過謙!大丈夫生于亂世,正當(dāng)提三尺劍,立不世功!今朝酒烈,正合壯行!吾等當(dāng)效仿高祖斬蛇,光武復(fù)漢,乘此勝勢,直搗黃龍,攜手創(chuàng)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yè)!”言畢,他高舉酒樽,目光如炬,掃過滿堂英豪:“來!共飲此觴,為明日沙場血誓!”
“共飲!共飲!”群情激蕩,聲浪如潮。眾人齊齊舉杯,手臂如林,仰頭一飲而盡。灼熱的酒液滾入肺腑,點(diǎn)燃了胸中烈焰,驅(qū)散了亂世的寒涼。觥籌交錯,笑談聲、祝酒聲、豪言壯語聲,匯成一股灼熱的氣流,直沖屋宇。酒香與豪情蒸騰彌漫,燭火為之搖曳生輝。
就在這鼎沸人聲、烈烈豪情之中,一點(diǎn)輕盈的斑斕色彩悄然闖入。一只色彩明艷的蝴蝶,不知如何穿越了重門深鎖,此刻正舒展著薄如云霞的翅膀,在這滿室英雄氣間翩翩起舞。它掠過周瑜案頭未冷的羹湯,繞過關(guān)羽拂動的美髯,在孫策高舉的青銅酒樽上方,劃出一道道優(yōu)美絕倫、如夢似幻的弧線。
霎時間,喧騰的宴席竟有了片刻奇異的凝滯。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力量,悄然撫平了那沸騰的豪情。眾人不自覺地放下手中杯盞,目光被這小小的生靈牢牢攫住。它那般自在,那般輕盈,在刀光劍影、權(quán)謀霸業(yè)構(gòu)筑的森嚴(yán)壁壘里,竟如入無人之境。
曹操端坐主位,深沉的目光追隨著那小小的精靈。他緩緩放下酒樽,目光穿透眼前喧囂的筵席,投向不可知的遠(yuǎn)方,聲音低沉卻清晰地穿透了短暫的寂靜:“諸位且看,此蝶雖微,振翅于高堂華屋,亦如翔于野徑芳叢。天地之大,何處不可為家?生而為人,誰不向往這般無拘無束,自在翱翔?”
他目光悠遠(yuǎn),仿佛穿透了重重宮闕,投向遼闊的蒼穹,“然我輩生于斯世,肩挑山河,心系黎庶,這‘自在’二字,何其沉重,又何其奢侈!恰如這蝶,此刻振翅翩躚,焉知下一刻,不為風(fēng)雨所摧?”
梟雄的慨嘆,如深秋的寒露,悄然滴落在眾人心頭,激起一片無聲的漣漪。
諸葛亮羽扇輕搖,眸光深邃如淵海,溫潤的聲音接續(xù)了曹操的余韻:“明公洞悉幽微,亮深以為然。這蝶翼雖薄,卻敢在虎嘯龍吟之地翩躚,是它心中自有乾坤,不為外物所囿?!?/p>
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滿座英豪,語意愈發(fā)清朗堅定,“丈夫處世,亦當(dāng)如此??v有千鈞重?fù)?dān)在肩,亦當(dāng)存此逍遙心志,不因外物而改其節(jié),不因困厄而墮其志。身可羈縻于廟堂,心卻可翱翔于九天之外!此等境界,方為我輩所求?!?/p>
他話語如清泉流淌,又如金玉相擊,將曹操那份沉重的喟嘆,淬煉成一種超拔的精神境界。
一時間,滿堂寂然。英雄們胸中的烈酒與熱血似乎被這蝶影、被這言語悄然調(diào)和。方才還爭得面紅耳赤、各執(zhí)一詞的論辯,此刻竟奇異地消融了棱角。張飛拍著大腿,甕聲甕氣地感慨:“俺老張只知沖殺,今日聽軍師和曹公一席話,倒像是開了扇天窗!”趙云頷首,眼中閃爍著明悟的光芒。一種更為深沉、更為貼近心靈的理解在無聲中流淌,仿佛那蝴蝶的翅膀扇動的微風(fēng),撫平了所有的爭執(zhí),將這群豪杰的心短暫地系于一處。
曹操再次舉杯起身,目光灼灼掃過每一張或剛毅、或深沉、或激越的面孔:“好!今日縱論英雄,快哉快哉!無論前路是荊棘塞途,抑或萬丈深淵,操惟愿在座諸位,皆能守住心中那一點(diǎn)如蝶翼般的自在明光!他日功成,再聚于此,痛飲黃龍!”
那“自在明光”四字,仿佛是對諸葛亮之言的呼應(yīng),亦是對亂世英雄最深沉的期許與祝禱。
“飲勝!”
吼聲如雷,激蕩屋宇。酒樽再次高舉,烈酒傾喉而下。這一次的痛飲,少了幾分狂躁,多了幾分沉雄與默契。方才那刀光劍影的戾氣,被一種更為宏大的、關(guān)于存在與自由的哲思悄然撫慰、升華。爽朗的笑聲再次爆發(fā),卻仿佛鍍上了一層來自蒼穹的輝光,更加通透,直上重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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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余韻未散,呂雉已悄然離座。她沿著雕欄玉砌的回廊徐行,華貴的裙裾拂過冰涼的石階,廊外月色如水,隱隱傳來絲竹管弦與少女清越的吟唱。那是另一處偏殿,孫尚香特意為女眷們安排的小宴,此刻正上演著輕歌曼舞。呂雉在廊柱的陰影里駐足,目光穿透半卷的珠簾。
殿內(nèi)燈火柔和,貂蟬正領(lǐng)著幾位妙齡少女,彩袖翩躚,舞姿曼妙如弱柳扶風(fēng)。她淡粉色的裙裾旋開,宛若月下初綻的蓮華,纖纖玉指拂過空中,仿佛要接住那流轉(zhuǎn)的月光。少女們的歌聲清越,如碎玉落盤,唱的是江南采蓮的舊謠。呂雉靜靜看著,威嚴(yán)的面容在光影交錯間顯得深沉難測。這歌舞升平的景象,與方才前殿那縱橫捭闔、血火交織的議論,恍若隔世。然而,她眼中并無沉醉,只有一種深沉的審視——在這亂世帷幕之下,何處不是舞臺?何處不是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