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巨資打造的景區(qū)宣傳大片在黃金時段輪番轟炸。無人機陣列掠過晨曦中的古建群,鏡頭穿過修復工匠靈巧的雙手,定格在魯班頭嵌入最后一塊榫卯的瞬間;航拍視角下,洶涌人潮在詩仙詩圣論道的水榭旁屏息聆聽;夕陽熔金,渲染著烽燧臺上古今將軍們凝望山河的剪影?;趾氲呐錁分?,畫外音深沉宣告:“這里,不只是風景,是活著的史詩!觸摸千年脈搏,對話不朽靈魂!”
*
**“帝王”帶貨:**
最絕的一招,是景區(qū)官方賬號發(fā)布的“趣味小劇場”。由特型演員扮演的“武則天”,在鏡頭前拿起一款印著景區(qū)logo和“日月當空”紋樣的精美保溫杯,鳳目微挑:“此物甚好,盛瓊漿玉液而不失其溫,批閱奏章時飲之,提神醒腦!”另一條視頻中,“李世民”把玩著一柄景區(qū)限量版、融合了唐刀元素的書簽尺,贊道:“剛柔并濟,文可量卷帙,武可鎮(zhèn)…嗯,鎮(zhèn)紙!甚合朕意!”雖是戲謔,卻精準戳中粉絲的收藏欲和“御用同款”的尊貴感。
宣傳的洪流,如同打開了魔盒的封印。
起初,只是鄰近城市的游客按圖索驥而來,滿足于在“李白醉臥處”打卡,在“杜甫憂思地”拍照。很快,效應呈指數級膨脹。高鐵票、機票預訂量激增,通往景區(qū)的高速路在周末變成了緩慢蠕動的停車場。
景區(qū)入口處,電子計數器上的數字瘋狂跳動,如同失控的心率。曾經清幽的石板路,如今成了人潮洶涌的河床。導游的小旗在密集的人頭中艱難地探出一點顏色,擴音器的聲音被淹沒在南腔北調的喧嘩里?!按蠹艺埧矗∵@就是太宗皇帝陛下曾駐足遠眺的地方!他老人家當年在這里,發(fā)表了關于城市治理的重要講話……”導游的解說,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推銷腔調。
景區(qū)外的小鎮(zhèn),經歷了脫胎換骨般的“繁榮”。昔日安靜的街道兩側,幾乎一夜之間被“大唐客棧”、“貞觀民宿”、“則天酒樓”的霓虹招牌占領。賣“太白醉雞”、“子美憂思糕”(一種青團)、“云長大刀面”(寬面片)的小吃攤前,永遠排著蜿蜒的長隊,空氣里混合著油煙、香料和汗水的復雜氣味。
景區(qū)內部的紀念品商店,成了狂熱朝圣者的“掃貨圣地”。印著“朕已閱”(李世民q版)、“本宮準了”(武則天q版)的搪瓷杯、t恤衫供不應求;李白醉臥造型的夜光手辦、關羽捋須沉思的合金書簽被搶購一空;甚至那本印著杜甫頭像、內頁卻是空白格子的“詩圣靈感筆記本”也成了爆款。收銀臺前排起的長龍,比清明上河圖里的虹橋還要壯觀。
這一切喧囂與繁華的源頭,都指向那場“千年問政”。古老的帝王智慧,在流量經濟的魔棒下,被解構、包裝、販賣,綻放出令人目眩神迷、卻也光怪陸離的“新生機”。
然而,在這片由“網紅打卡”催生的、近乎魔幻的繁榮深處,幾位核心當事人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李白皺著眉,看著一個游客舉著自拍桿,在他曾醉臥的石頭上,用夸張的語調模仿著“人生得意須盡歡”,然后迅速切換到推銷面膜的廣告詞。他猛地灌了一口酒,低聲嘟囔:“喧闐市井氣,污我山水魂!詩心何在?酒趣何存?”
語氣里滿是憤懣與失落。
杜甫則站在自己曾被“打卡”的水榭旁,看著攤販叫賣印著他愁苦頭像的“憂思糕”,眉頭鎖得更緊,深深嘆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今之‘憂思’,竟成饕餮之資耶?”
沉重的詩句,在此刻聽來,帶著刺骨的諷刺。
而在景區(qū)管理處的監(jiān)控大屏前,張市長看著那人山人海的實時畫面,聽著不斷刷新的門票收入數據,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反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憂慮。他反復咀嚼著李世民關于“有序、安泰”的告誡和武則天對“才蔽于器”的警示。流量是來了,錢是賺了,可景區(qū)承載的極限在哪里?過度商業(yè)化對文化內核的侵蝕又該如何抵御?那些真正蘊含智慧的古老聲音,在這片狂歡的聲浪中,是否正在被扭曲、被淹沒?
他拿起一份關于景區(qū)最大承載量和游客體驗滿意度下滑的內部報告,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喧囂淹沒的古建群,投向烽燧臺上那些沉默的古代將軍剪影。一個更為艱巨的課題,沉甸甸地壓在了他的心頭:如何在擁抱這“網紅”時代潑天富貴的同時,守住這片“活著的史詩”真正的靈魂?這場由古今智慧碰撞點燃的盛宴,最終是滋養(yǎng)了文化,還是僅僅喂飽了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