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星河渡情舟（第1頁）

單身的游客并未在這成雙成對的光影里感到半分落寞。他們或倚著雕欄，看燈火在湖面揉碎成流動的金箔；或信步于花影婆娑的小徑，與身著曲裾深衣、手執(zhí)團扇的“仕女”擦肩而過，聽那環(huán)佩叮咚的清響；又或駐足于販賣古風(fēng)花燈的攤前，指尖拂過竹骨絹面上繪著的并蒂蓮與比翼鳥。歷史不再是冰冷的文字，它化作了眼前流動的衣香鬢影、檐角懸掛的暖紅燈籠、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檀香氣息。這一刻，無論身旁是否有伴，每個人都被溫柔地裹挾進一場盛大而真實的古典幻夢，在時光交錯的漣漪里，找到了獨屬于自己的愜意與沉醉。

夜色愈發(fā)濃稠，如墨玉般溫潤深沉。一輪皓月升至中天，清輝如練，靜靜鋪展在無垠的湖面上，將整片水域鍍成一片流動的銀箔。就在這萬籟漸寂、水波不興之時，一縷清越空靈的洞簫聲，似從水底升起，又似自月中流瀉，穿透溫潤的夜色，悠悠然拂過每個人的耳畔。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浩渺的湖心深處，一艘畫舫正破開銀波，迤邐而來。船體被無數(shù)精巧的蓮花燈環(huán)繞，暖黃的光暈勾勒出它飛檐翹角的玲瓏輪廓，宛如一座浮動的瓊樓玉宇。船頭數(shù)人，廣袖博帶，臨風(fēng)而立，衣袂翻飛間，竟似從泛黃的詩卷中走出——是李白，是蘇軾，是杜牧，是李商隱！

李白立于最前，一襲青衫磊落。他仰首望月，手中玉壺高舉，一道清冽的酒香傾瀉入口，喉結(jié)滾動，暢快淋漓。酒液沾濕了飄灑的須髯，他隨手一抹，長笑震落幾點星輝：“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謬矣！謬矣！”他目光掃過岸邊相依相偎的儷影，眼中是看透世情的豁達與戲謔，“今夕復(fù)何夕？共此燈燭輝！情人怨遙夜，我笑月長隨！”這即興的歪詩，帶著三分醉意七分狂狷，瞬間點燃了岸邊的笑聲，掌聲如潮水般涌向湖心。

蘇軾含笑不語，懷抱一張蕉葉古琴，指尖輕攏慢捻。琴音初如幽澗滴泉，泠泠淙淙，訴說著“十年生死兩茫?！钡目坦窍嗨?；忽而轉(zhuǎn)調(diào)，變得開闊疏朗，如大江東去，浪濤奔涌，激蕩著“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萬丈豪情。琴韻流淌，仿佛有無形的手撥動著觀者的心弦。

倏忽間，李白長嘯一聲，腰間長劍鏗然出鞘！劍光如冷電驚鴻，在溶溶月色下倏然炸開！沒有戰(zhàn)場殺伐的戾氣，那劍勢時而如孤云出岫，飄逸絕塵；時而如白鶴亮翅，舒展寫意。劍尖劃過之處，仿佛牽引著月華流轉(zhuǎn)，攪動著夜風(fēng)低回。每一次旋身，每一次點刺，都帶著詩仙獨有的、睥睨紅塵的瀟灑氣韻。

蘇軾的琴音隨之變得激越跳脫，杜牧、李商隱等“詩友”亦在琴劍相和中翩然起舞。他們的舞步并不繁復(fù)，只是隨著韻律，或展袖如云，或折腰似柳，動作疏朗而富有文氣。劍的剛勁凌厲與舞的柔曼寫意，在月光、燈影、水波與琴韻的調(diào)和下，竟生出一種奇妙的和諧，仿佛將盛唐的氣象、宋時的風(fēng)骨，都化作了眼前這場酣暢淋漓的月下水上逍遙游。

岸上歡聲雷動，情侶們相擁得更緊，仿佛要將這跨越千年的浪漫揉進骨血。單身的人們也忘卻了形單影只，只覺心胸被這詩酒風(fēng)流的快意填滿，隨著人群高聲喝彩，仿佛自己也成了那畫舫上對月舉杯的狂客一員。

詩舫的笑語琴音隨著遠去的燈影漸漸融入月色深處。余韻未歇，一陣深沉雄渾、仿佛自大地深處傳來的鼓樂聲驟然響起！咚！咚！咚！如帝王的心跳，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湖面盡頭，一艘巍峨如山的巨舫劈波斬浪，緩緩駛?cè)胍曇啊＝鹌嶂鞕?，雕龍畫鳳，層疊的樓閣飛檐上懸掛著無數(shù)巨大的宮燈，將船體映照得如同燃燒的黃金島嶼。船頭甲板，金吾衛(wèi)執(zhí)戟肅立，甲胄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而立于這煌煌威儀最前方的，正是頭戴九龍銜珠鳳冠、身披明黃繡金云龍紋袆衣的女皇武則天！她身側(cè)，唐高宗李治身著十二章紋袞冕，氣度雍容，目光溫和地落在身旁的至尊紅顏身上。

武則天鳳目微揚，緩緩抬起一只戴著赤金嵌寶護甲的手。那手勢并不凌厲，卻帶著掌控乾坤的絕對力量，岸上鼎沸的人聲如同被無形的手按下，瞬間歸于寂靜。她目光掃過岸上蕓蕓眾生，唇角含著一絲洞察世情的笑意，聲音清越，穿透湖面：

“上元佳節(jié)，月滿星河。朕與諸卿，同沐此良辰美景，共襄盛舉。”話音落下，李治極其自然地伸出手，將女皇的柔荑輕輕包裹在自己寬厚的掌心。兩人并肩，如同日月同輝，緩緩走向船頭雕欄。

“吾皇萬歲！”短暫的寂靜后，山呼海嘯般的歡呼爆發(fā)出來，帶著由衷的震撼與激動。武則天微微頷首，鳳冠珠玉輕搖，流瀉出璀璨光暈。她再次抬手，指向岸邊幾對依偎著的情侶，聲音里帶著一絲難得的溫煦：“爾等佳偶，可愿登朕之龍舟，共品宮宴，同賞此夜？”

被點中的情侶瞬間成了全場的焦點，驚愕、狂喜、難以置信的表情在他們臉上交織。在無數(shù)艷羨目光的簇擁下，他們懷著朝圣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連接著凡塵與天家的華麗舷梯。

龍舟之內(nèi)，恍若另一個世界。鮫綃宮燈流瀉著柔和光輝，金絲楠木案幾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仿制的“縷金龍鳳蟹”、“水晶龍鳳糕”、“賜緋含香粽”等御膳珍饈，雖非真品，其形制之精美已令人嘆為觀止。李治執(zhí)起一只溫潤的玉杯，醇厚的酒香氤氳開來。他望向身旁的武曌，眼中是歷經(jīng)歲月沉淀后、愈發(fā)醇厚的深情。

“那年感業(yè)寺青燈古佛，朕初見媚娘……”李治的聲音低沉而舒緩，將那段驚世駭俗、波詭云譎又至死不渝的愛情傳奇娓娓道來。從感業(yè)寺的驚鴻一瞥，到二圣臨朝的相扶相持，再到風(fēng)雨飄搖中的生死與共。沒有粉飾太平，亦不避諱權(quán)力交織下的驚心動魄，唯有那份穿透了宮闈傾軋、世事變遷，最終沉淀為彼此生命一部分的深沉眷戀，在低回的敘述中力透紙背。游客們聽得如癡如醉，杯中瓊漿似乎也帶上了歷史的厚重與情感的醇香。

正當所有人沉浸在大唐帝后曠世之戀的余韻中，湖面上，又一葉輕舟無聲無息地滑入這片被龍舟燈火照亮的金色水域。

這小舟樸實無華，與金碧輝煌的龍舟形成鮮明對比，卻自有一股沉穩(wěn)的氣度。船頭并肩立著兩人。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剛毅，頭戴烏紗折上巾，身穿明黃色盤領(lǐng)窄袖常服袍，胸背及兩肩赫然繡著威嚴的五爪團龍！正是明太祖朱元璋。他身側(cè)的女子，馬秀英，并未戴繁復(fù)的鳳冠，只以金簪綰發(fā)，身著真紅色大袖衫，霞帔垂落，繡著栩栩如生的翟鳥紋樣，端莊大氣中透著溫婉堅韌。

小船輕輕靠近龍舟。朱元璋目光如炬，掃過龍舟上盛裝的帝后與游客，最后落在身旁的妻子身上，那眼神里的剛硬瞬間融化成春水般的暖意。他并未高聲言語，只是握緊了馬秀英的手，朗聲道：“妹子，你看這天上星河，地上燈河，可及得上當年咱在破廟里，就著篝火數(shù)星星的光景？”

馬秀英側(cè)首望他，眼中笑意溫潤，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隨風(fēng)傳來：“重八哥，星星還是那些星星。燈再亮，酒再香，不及當年你懷里揣回來的那塊熱乎燒餅甜?！?/p>

沒有帝王的威儀，只有布衣夫妻最質(zhì)樸的溫情。這簡單的話語，卻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每個人心中漾開層層漣漪。龍舟之上，武則天與李治相視一笑，眼中亦有動容。岸上岸下，今時今日的繁華盛景，與千百年前寒窯里的相濡以沫，在這一刻，被湖面的波光奇異地連接在了一起。

驀地，一聲清越的鳳鳴（音效）劃破長空！緊接著，無數(shù)道拖著璀璨光尾的“流星”自岸邊、自龍舟、自小船上呼嘯著升騰而起！

砰！砰！砰！砰！

夜空的帷幕被徹底撕開！巨大的牡丹、金菊、并蒂蓮、同心結(jié)……無數(shù)絢爛到極致的煙花圖案在墨藍天穹轟然怒放！赤紅如朱砂點染，鎏金似熔巖奔流，孔雀藍與翡翠綠交織流淌，銀白的光瀑傾瀉而下！整個天宇變成了流光溢彩的巨大畫布，將湖面、龍舟、輕舟、岸上無數(shù)仰望的臉龐，都籠罩在這瞬息萬變、無與倫比的華光之下。煙花的轟鳴如同天地共鳴的鼓點，淹沒了所有的言語。

在這驚心動魄的光影盛宴中，朱元璋緊緊擁住了馬秀英的肩膀，李治的手始終未曾離開武則天覆著護甲的手背，岸邊無數(shù)相愛的身影緊緊依偎。而那些獨行的人們，也在這星河傾瀉、火樹銀花的壯麗之下，仰首震撼，心中被一種超越小我的、對浩瀚時空與人間至情的磅礴感動所充滿。

煙花漸歇，細碎的光屑如星雨般緩緩飄落湖面，融入那倒映著千年燈火的柔波里。龍舟與小船在粼粼波光中緩緩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向著不同的水域深處駛?cè)ィ粝聝傻罎u漸淡去的金色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