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這一切就到此為止。
就像許多次那樣,熬過,結束,封箱,再繼續(xù)往前。
可它并沒有。
理所應當?shù)囊馔?,總會來的。不需要太多鋪墊,就像風雪中一根折斷的木樁,毫無征兆地“咔嚓”一聲。
我腦子里當然能理解這種“意外”的必然性。
前線有蟲潮,后方有尸體。戰(zhàn)斗沒有那么干凈。死亡也不會乖巧排隊。
可當它真切地撲面而來時,那種沖擊還是要將一切理解都碾成碎片。
那一夜,靈棚不夠了。尸體多到連冰雪都沒法繼續(xù)當作天然的“冷庫”。連夜加蓋的棚子也已經(jīng)擠滿,死者的臉一層壓著一層,白布被血水染出深淺不一的顏色。
風刮過來,夾著鐵腥味。不是戰(zhàn)場上的那種遠遠飄來的血腥,而是熱的、濕的,直沖鼻腔,像一只手攥住喉嚨。
雪地上滾燙的蒸汽升起來時,我甚至一瞬間愣住了——那一團團熱霧,乍一看像廚房外飄散的炊煙。
但我知道,那不是湯。那是血。
熱的。粘稠的。帶著剛剛死去的尸體身上的溫度的。
有人在忙著登記、搬運,也有人在默默地抹著眼淚,但那哭聲很小,小到幾乎被風吞沒。
原本在我心中抽象的“戰(zhàn)損”被狠狠具象化成一幕幕活生生的畫面。
積雪在血水下融化,泥濘、粘稠,踩上去有種奇怪的聲音。一腳下去,“吱”的一聲,像是踩進一口熱湯。
夜色被靈棚內(nèi)搖曳的燈光撕出斷裂的邊界,黃白色的光映著白布,映著暗紅的痕跡。
這是我第一次,真切覺得所謂的“戰(zhàn)后”,比戰(zhàn)場更安靜,也更冷。
阡陌在我身側,什么都沒說。我們都沒說話。
有些事情,不用語言也能在風雪中釘在腦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