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破碎下的民族存亡之戰(zhàn)
公元1127年,北宋都城汴京(今河南開封)城破,金軍鐵蹄踏碎了“八荒爭湊,萬國咸通”的繁華?!毒缚狄洝份d:“金人索金銀、騾馬、珍寶、子女,凡四方貢賦、庫藏、市易、園宅、市井、寺觀、醫(yī)卜、伎藝、娼優(yōu)之籍,皆括之?!被諝J二帝被擄北去,“太上皇(徽宗)披緇衣,乘牛車,行泥潦中”,中原百姓在“剃發(fā)易服”的屠刀下茍活。這場“靖康之變”不僅是政權(quán)的崩塌,更是華夏文明的一次生死劫——北方沃土淪陷,衣冠南渡,南宋政權(quán)在臨安(今杭州)的煙雨中艱難奠基。
面對金軍“直搗吳會”的威脅,南宋君臣在“偏安”與“復仇”的抉擇中掙扎,而中原遺民則以血肉之軀筑起防線。從宗澤“過河!過河!”的悲愴吶喊,到岳飛“壯志饑餐胡虜肉”的慷慨悲歌;從黃天蕩的江濤困金,到郾城的鐵浮屠對決,抗金戰(zhàn)爭不僅是一場軍事對抗,更是中原文明存續(xù)、民族精神的生死保衛(wèi)戰(zhàn)。這場持續(xù)十三年的烽火(1127-1141),既是漢唐以來“華夷之辨”的延續(xù),也是中華民族在危亡時刻“守土有責”精神的集中爆發(fā)。
一、風雨飄搖:南宋初立的抗金背景
1。靖康之變的連鎖反應:北宋滅亡的深層危機
北宋的覆滅并非偶然?!端问贰な池浿尽酚涊d,真宗朝“天下歲入錢四百五十萬緡,天禧末增四百五十萬緡,慶歷間至三千九百萬緡”,但“冗官”“冗兵”“冗費”三冗問題愈演愈烈。至哲宗朝,官員數(shù)量較真宗時膨脹近三倍,“州縣之地不廣于前而官五倍于舊”,財政支出中“養(yǎng)兵之費常居六七”。軍事上,“將從中御”的祖宗之法導致“將不知兵,兵不知戰(zhàn)”,河北邊軍“卒驕將惰,糧匱器朽”(《續(xù)資治通鑒長編》)。
更致命的是外交誤判。1120年,宋徽宗聯(lián)金滅遼,以為“取燕云如反掌”,卻不知金人“滅遼之后,必及宋”(《三朝北盟會編》)。1125年金滅遼后,完顏宗翰(粘罕)率西路軍直逼太原,完顏宗望(斡離不)東路軍直取汴京,兩路合圍,“汴京孤立,無險可守”。宋欽宗慌亂中罷免李綱,開城投降,釀成“靖康之恥”。
2。南宋政權(quán)的艱難奠基:合法性危機與抗金共識
1127年五月初一,趙構(gòu)在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即位,改元“建炎”,史稱宋高宗。此時的南宋政權(quán)如風中殘燭:北方領(lǐng)土盡失,“兩河、山東數(shù)千里,州縣盡廢”(《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禁軍主力在汴京保衛(wèi)戰(zhàn)中折損殆盡,“禁衛(wèi)單寡,兵不滿萬”(《宋史·兵志》);更棘手的是“法統(tǒng)”爭議——金人扶持的張邦昌“偽楚”政權(quán)尚未徹底瓦解,士大夫質(zhì)疑趙構(gòu)“以藩邸入繼大統(tǒng)”的合法性。
為穩(wěn)固統(tǒng)治,趙構(gòu)必須回應兩大訴求:一是收復失地以正名,二是整合民心以立本。《建炎以來朝野雜記》載,建炎元年(1127)六月,李綱出任右相,提出“雪靖康之恥,當以守河為上策”,主張“招撫河北、河東義軍,以為藩蔽”。這一主張迅速得到響應:河北“八字軍”首領(lǐng)王彥率部十萬,“面刺‘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八字”;河東“紅巾軍”活躍于太行山,“官軍不敢犯”;江南百姓“結(jié)寨自?!保稗r(nóng)夫持鋤,婦人負篋,皆知有抗金之事”(《雞肋集》)。
3。金朝的戰(zhàn)略誤判:“速滅南宋”的冒進陷阱
金人雖滅北宋,卻犯了嚴重的戰(zhàn)略錯誤。完顏宗翰認為“宋之根本在河北,河北既平,宋自瓦解”(《金佗稡編》),因此推行“分兵略地”政策:宗翰守山西,宗望取河北,主力南下攻宋。但他們對南方地形、氣候缺乏了解——長江天險、江南水網(wǎng)遠非北方平原可比;更低估了南宋的抵抗意志?!洞蠼饑尽份d,宗望初入汴京時,“見宋軍雖敗,猶能聚兵巷戰(zhàn)”,已感“宋人未可輕”。
更關(guān)鍵的是,金人“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掠奪政策激化了矛盾。他們在占領(lǐng)區(qū)“括金銀、驅(qū)丁壯、毀廬墓”(《靖康要錄》),甚至“以漢人充軍前驅(qū),死者什九”(《呻吟語》)。這種暴行反而激發(fā)了中原百姓的反抗:“河東、河北之民,所在結(jié)為紅巾,出沒山谷,時出撓金人”(《續(xù)資治通鑒》)。金人這才意識到:“滅宋易,治宋難?!?/p>
二、血火江淮:抗金名將的浴血征程
1。初期防御:從混亂到整合(1127-1130)
宗澤守汴:老將的“中興夢”
建炎元年(1127)冬,金軍分三路南下,目標直指揚州(趙構(gòu)此時駐蹕于此)。宗澤以69歲高齡出任東京留守,臨危受命收拾汴京殘局。他的第一步是“整軍”:收編散兵游勇,“募義兵百萬,分屯要害”;第二步是“撫民”:“蠲租稅、弛商禁,復業(yè)之民給牛種,流亡者官為資送”;第三步是“聯(lián)義”:致書河北義軍首領(lǐng)王彥、楊進,“許以便宜從事”,形成“官軍-義軍”聯(lián)動。
宗澤最著名的舉動是“請駕北伐”。他從建炎元年十二月至二年七月,連續(xù)上24道《乞回鑾疏》,疾呼:“臣雖駑怯,當躬冒矢石,為諸將先,得捐軀報國恩足矣!”(《宗忠簡公集》)但趙構(gòu)畏懼金軍,只回“卿言雖切,然朕之深慮,不在河北,而在江左”(《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建炎二年七月,宗澤憂憤成疾,臨終前三呼“過河!過河!過河!”(《宋史·宗澤傳》),一代抗金名將以悲劇方式謝幕。
黃天蕩之戰(zhàn)(1130):韓世忠的“江濤困金”
宗澤死后,金軍卷土重來。建炎三年(1129),完顏宗弼(兀術(shù))率十萬大軍渡江南下,追擊趙構(gòu)至明州(今寧波),因“舟船不習水戰(zhàn)”(《金佗稡編》)被迫北撤。此時,韓世忠率八千水軍屯駐鎮(zhèn)江,決心“邀擊于江”。
金軍自鎮(zhèn)江渡江北上,韓世忠“以海艦進泊金山下,預以鐵綆貫大鉤,授驍健者”(《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待金軍舟船過焦山,宋軍“鼓噪而出,舟中忽發(fā)一鐵鉤,鉤其首舟,急拽入吾軍”,金軍大亂。更絕的是,韓世忠利用長江天險,“命以火箭射其舟,舟多焚,敵始駭”(《三朝北盟會編》)。宗弼被困黃天蕩(今南京東北)48天,糧盡援絕,“掘蚓為食,易馬而炊”(《呻吟語》)。
黃天蕩之戰(zhàn)雖未全殲金軍(宗弼最終鑿渠逃至建康),卻打破了“金軍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督ㄑ滓詠沓半s記》載:“自金人入中原,凡宋師臨陣,未嘗有敢攖其鋒者,至是始知畏?!备匾氖牵藨?zhàn)極大鼓舞了江南民心——“父老相慶曰:‘王師果能復中原乎?’”(《雞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