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祥興二年(1279年)二月,南海之濱的崖山(今廣東新會南),海風裹挾著硝煙與血腥味,呼嘯在百余艘殘破的戰(zhàn)船之間。張世杰身披鎧甲,手持長劍,屹立在旗艦的船頭,望著遠處元軍戰(zhàn)船的鐵壁合圍,眼神中沒有絲毫退縮。這位南宋最后的統(tǒng)帥,身后是年僅八歲的宋帝趙昺,是數(shù)十萬軍民最后的希望,更是一個王朝存續(xù)的最后微光。當元軍的火攻與箭雨如潮水般襲來,當宋軍的戰(zhàn)船在鐵鏈的連接下化作一片火海,張世杰用生命詮釋了“忠勇”二字的重量。崖山一戰(zhàn),南宋滅亡,而張世杰死守的身影,卻成為中國歷史上永不褪色的壯烈剪影。
一、亂世忠魂:從北地驍將到南宋柱石
張世杰的早年生平,在史書中記載寥寥,只知他是涿州(今河北涿州)人,出身行伍。彼時的北方,早已是蒙古鐵騎的天下,金朝覆滅后,中原大地陷入戰(zhàn)亂。張世杰最初或許曾在蒙古政權或地方武裝中效力,后因不滿蒙古的統(tǒng)治,輾轉投奔南宋。這一選擇,注定了他將與這個風雨飄搖的王朝共赴命運。
南宋末年,朝政腐敗,邊患頻仍。蒙古帝國在滅金之后,將矛頭直指偏安江南的南宋。從宋理宗端平年間開始,蒙宋戰(zhàn)爭持續(xù)數(shù)十年,襄陽、樊城等軍事重鎮(zhèn)相繼失守,南宋的防線節(jié)節(jié)敗退。正是在這樣的危局中,張世杰憑借過人的軍事才能嶄露頭角。他作戰(zhàn)勇猛,擅長水戰(zhàn),在歷次抗蒙戰(zhàn)役中屢立戰(zhàn)功,逐漸從一名普通將領成長為獨當一面的統(tǒng)帥。
宋度宗咸淳十年(1274年),元軍大舉南侵,順長江東下,直逼臨安(今浙江杭州)。時任黃州武定諸軍都統(tǒng)制的張世杰,率部奮力抵抗,在郢州(今湖北鐘祥)設下防線,利用漢水天險阻擊元軍。他下令在漢水中釘立木柱,封鎖航道,又在兩岸修筑堡壘,與元軍展開激戰(zhàn)。盡管最終因寡不敵眾被迫撤退,但他的頑強抵抗為南宋朝廷爭取了喘息之機,也讓元軍見識到了這位南宋將領的堅韌。
德佑元年(1275年),元軍逼近臨安,南宋朝廷一片恐慌,許多大臣主張投降或逃跑。張世杰卻力主抗戰(zhàn),他率領勤王之師趕到臨安,請求宋恭帝與太后堅守京城,同時調集各地兵力與元軍決戰(zhàn)。他親自率領戰(zhàn)船在焦山(今江蘇鎮(zhèn)江東北)江面與元軍展開大戰(zhàn),將戰(zhàn)船以鐵索相連,組成“一字陣”,欲與元軍死戰(zhàn)。然而,元軍以火攻反擊,宋軍戰(zhàn)船無法機動,損失慘重。焦山之敗,讓南宋的有生力量進一步削弱,但張世杰的忠勇卻贏得了朝野的敬重。
此時的南宋,已是大廈將傾。德佑二年(1276年),元軍兵臨臨安城下,謝太后帶著宋恭帝投降,南宋名義上宣告滅亡。但張世杰并未放棄,他與陸秀夫等人擁立益王趙昰、廣王趙昺為帝,輾轉于福州、泉州等地,繼續(xù)組織抗元力量。在福州,趙昰即位,是為宋端宗,張世杰被任命為樞密副使,成為南宋流亡政權的軍事支柱。他一面收攏潰兵,一面聯(lián)絡各地義軍,試圖重建防線,收復失地。
流亡之路充滿艱辛。元軍緊追不舍,張世杰率領船隊沿海岸線南下,先后轉戰(zhàn)泉州、潮州、惠州等地。在泉州,當?shù)匕⒗簧唐褖鄹呀翟?,奪走了大量船只與物資,給南宋流亡政權造成沉重打擊。張世杰不得不帶著宋端宗繼續(xù)南逃,途中遭遇臺風,宋端宗所乘的船被巨浪打翻,險些喪命,此后不久便病逝于碙洲(今廣東湛江東南)。
國難當頭,張世杰與陸秀夫強忍悲痛,又擁立宋端宗的弟弟趙昺為帝,是為宋末帝,改元祥興。他們將最后的據(jù)點設在崖山,這里地勢險要,背靠大陸,面向南海,易守難攻。張世杰決心在此與元軍展開最后的決戰(zhàn),為南宋保留一線生機。
二、崖山布防:以海為城的絕地堅守
崖山位于珠江口西側,是一個天然的避風港灣,東西兩面是群山,南面是出海口,北面與大陸相連。張世杰看中這里的地形,將所有的戰(zhàn)船、軍民都集中到崖山港內(nèi),開始構筑最后的防線。此時,跟隨他的軍民尚有二十余萬人,戰(zhàn)船千余艘,但其中大多是文官、宮女、百姓及老弱婦孺,能作戰(zhàn)的士兵不過數(shù)萬人,且經(jīng)過長期流亡,疲憊不堪,物資匱乏。
張世杰深知,崖山之戰(zhàn)是南宋的最后一搏,敗則國亡。他采取了一系列防御措施:首先,他下令將所有戰(zhàn)船用粗大的鐵鏈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巨大的“船城”,船頭向外,船尾向內(nèi),將宋帝趙昺的龍舟安置在“船城”的中心,以示與將士共存亡的決心。其次,他在崖山島上修建了行宮、軍營,將帶來的糧食、淡水集中儲存,準備長期堅守。同時,他派遣士兵在崖山與大陸之間的海灣狹窄處修筑柵欄,阻擋元軍戰(zhàn)船進入。
這種將戰(zhàn)船連為一體的戰(zhàn)術,張世杰在焦山之戰(zhàn)中曾用過,結果因火攻而失敗。此次重施故技,并非他不知其中風險,而是出于無奈——南宋的士兵大多是臨時收攏的潰兵與百姓,戰(zhàn)斗力薄弱,若不將戰(zhàn)船相連,極易被元軍沖散。張世杰希望通過“船城”的堅固,抵消元軍的沖擊力,同時讓士兵在相對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下作戰(zhàn)。
祥興二年(1279年)正月,元軍統(tǒng)帥張弘范率領大軍抵達崖山。張弘范是漢人,其父張柔原為金末將領,后降蒙古,成為元初名將。張弘范自幼熟讀兵書,作戰(zhàn)勇猛,是元軍南下的重要將領。他深知張世杰的厲害,不敢貿(mào)然進攻,而是先派人招降。
張弘范派張世杰的外甥韓某前往宋營勸降,許以高官厚祿。張世杰當著眾人的面斥責外甥:“我深知投降可以活命,還能得到富貴,但我為宋臣,豈能茍且偷生?”他讓韓某帶回自己的誓言:“我決心死守,若事不可為,唯有一死以報宋室!”張弘范見勸降不成,便開始準備強攻。
元軍首先切斷了宋軍的淡水供應。崖山島上沒有天然水源,宋軍的淡水全靠從大陸運入。張弘范派軍隊占領了崖山與大陸之間的所有泉眼,又封鎖了海灣,阻止宋軍獲取淡水。數(shù)日后,宋軍將士便陷入缺水困境,“飲海水者嘔吐不止,戰(zhàn)斗力大減”。
接著,張弘范開始試探性進攻。他派部分戰(zhàn)船佯攻崖山西側,吸引宋軍注意力,主力則偷偷繞到南側出???,準備從背后突襲。張世杰識破了元軍的計謀,將精銳部隊部署在南側,擊退了元軍的第一次進攻。雙方在海面上展開激戰(zhàn),箭矢如雨,炮石紛飛,宋軍依靠“船城”的堅固,暫時擋住了元軍的攻勢。
張弘范見正面進攻難以奏效,便改變策略,采用火攻。他挑選了數(shù)十艘小船,裝滿柴草、油脂,趁夜間順風駛向宋軍“船城”。張世杰早有防備,他下令在戰(zhàn)船外側涂抹濕泥,又在船與船之間系上長桿,阻止火船靠近。當元軍的火船駛來時,宋軍士兵用長桿將其推開,火船無法靠近“船城”,火勢很快熄滅,元軍的火攻再次失敗。
崖山之戰(zhàn)陷入膠著狀態(tài)。宋軍雖然頑強抵抗,但缺水缺糧的困境日益嚴重,士兵們疲憊不堪,傷亡不斷增加。張世杰每天都親自巡視各船,慰問將士,鼓舞士氣。他告訴士兵們:“我們身后是大宋的最后一點血脈,是億萬百姓的希望,唯有死戰(zhàn),才能不負先帝,不負天下!”將士們被他的忠勇感動,紛紛表示愿意與崖山共存亡。
三、決戰(zhàn)崖海:王朝落幕的悲壯時刻
祥興二年二月初六,海風呼嘯,浪濤洶涌,崖山之戰(zhàn)迎來了最后的決戰(zhàn)。張弘范知道,宋軍已是強弩之末,他決定發(fā)動總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