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崔瀺對少年下令道:“去鐵匠鋪子找到阮師,請他來這里一趟,就直接說我崔瀺有求于他,愿意跟他做一筆大買賣,是有關神秀山的敕封山神一事,別忘了,是請。阮邛如果不肯來,你以后就不用回到這棟宅子了,你體內暫時被我收攏安放起來的那點陰魂,經(jīng)不起幾天陽氣罡風的沖刷?!?/p>
少年臉色雪白,使勁點頭。
崔瀺頹然坐回椅子,叮囑道:“出門之后,神色自然一點,別一臉死了爹娘的喪氣樣,否則白癡也知道我出了問題?!?/p>
少年怯生生點頭,快步離去。
但是崔瀺剛剛閉上眼睛,真是滑稽,淪落到畫地為牢的境地,鎖死了魂魄出口,現(xiàn)在自己竟然還要幫著縫縫補補,做這座牢籠的縫補匠。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崔瀺猛然睜眼,正要大聲呵斥這個辦事不利的傀儡。
只是當看到瓷器少年身邊的不速之客后,崔瀺立即換上一副臉孔,對少年笑道:“去給楊老前輩搬條椅子,再端杯茶水來?!?/p>
老人抽著旱煙,一手負后,環(huán)顧四周,不去看下場凄慘的少年國師,笑呵呵道:“此地禁制是你崔瀺親手布置,如今我相當有人破門而入,主人竟然還在呼呼大睡。國師大人,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煩?需要我搭把手嗎?”
崔瀺臉色如常,搖頭道:“不必了。”
老人坐在少年搬來的椅子上,他在東邊,崔瀺則坐在坐南朝北,正對著袁家的大堂匾額。老人看了眼神色拘謹又好奇的少年,感慨道:“對于神魂一事,你的造詣真是不錯?!?/p>
崔瀺問道:“現(xiàn)在我們說話,阮邛聽不聽得到?”
楊老頭笑道:“阮邛什么脾性,吃飽了撐著才來偷窺你的動靜,如果不是你三番兩次挑釁,你以為他愿意搭理你?”
崔瀺沉聲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這句話,是崔瀺第二次對這位楊老前輩說出口,第一次是在老瓷山。
老人抽著旱煙,“有道理?!?/p>
崔瀺靜待片刻后,“可以了?”
老人輕輕點頭,“崔國師暢所欲言便是?!?/p>
崔瀺用手背擦拭掉嘴角滲出的鮮血,問道:“我該稱呼大先生為青童天君?還是名氣更大的那個……”
老人面無表情地打斷崔瀺話語,“夠了?!?/p>
崔瀺果真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唏噓感慨道:“實不相瞞,那場戰(zhàn)事,晚輩心神往之?!?/p>
崔瀺莫名其妙笑出聲,“不恨未見諸神君,唯恨神君未見我。這是我在先生門下求學之時,第一次接觸到內幕后的由衷感慨,當時先生就批評我不知天高地厚,信口開河。如今想來,先生是對的,我是錯的?!?/p>
老人擺擺手道:“你們師門內師徒反目也好,師兄弟手足相殘也罷,我可不感興趣。”
崔瀺譏笑道:“那你來這里,只是看我的笑話嗎?”
楊老頭問道:“我有些好奇,大驪藩王宋長鏡,一個志在武道十一境的武人,你為何跟他如此水火不容?”
崔瀺搖頭道:“不是我跟宋長鏡要拼個你死我亡,而是咱們大驪有個厲害娘們,容不得他,當初打破陳平安的本命瓷,就是她親自在幕后策劃的手筆,沒有貪圖富貴的杏花巷馬家愿意出手,也有劉家宋家之類的。為的就是讓她的兒子更容易抓住機緣,當然,我也不否認,之后我用陳平安來針對齊靜春,是順勢而為。的確是我崔瀺這輩子寥寥無幾的神來之筆之一,齊靜春棋高一著,我認輸,但我依然不覺得這一手棋就差了?!?/p>
楊老頭吐著煙霧,瞇眼道:“本命瓷一碎,那個泥瓶巷少年就像一盞燭火,尤為矚目,自然而然就容易造就出飛蛾撲火的情況,你說的那個女子所料不錯,若非如此,那條真龍殘余神意精氣凝聚而成的少女,一開始是憑借本能奔著陳平安去的,但是等她逃出那口鎖龍井,到了泥瓶巷,搖搖晃晃走到兩家院子門口,她才察覺到原來宋集薪屋子里,有著濃郁龍氣,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所以拼了命也想要去敲他的院門,只可惜力所未逮,跌倒在了陳平安房門口的雪堆里。后來,無非是陳平安救下了她,可她醒來后,當然不愿意與這么個肉眼凡胎的普通人簽訂契約,畢竟那無異于zisha,俗人短暫一生,對于她的漫長生命而言,實在不值一提,只獲得片刻自由,她當然不愿意。于是她就自稱是宋集薪家新到的婢女,陳平安就傻乎乎將這份驪珠洞天最大的大道機緣,雙手奉送出去了。話說回來,那個時候的陳平安,如同大族之逆子,大國之逆臣,確實是被天道無形壓制,留不住任何福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