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萬萬不可!”鞏永固頓時被激出了一頭冷汗:“太子尚在沖齡,魂魄未全,豈能妄入兇惡之地。”剛才的慶幸轉(zhuǎn)眼間煙消云散,不存半分。對于鞏駙馬而言,就算全北京城的老百姓都死完了,也換不來國之儲君的性命。
朱慈烺冷冷瞟了這位駙馬都尉一眼,暗中給出了“怯弱”兩個作為考語。
“兒臣位在東宮,百神庇佑,別說只是兇疫,就算是真有惡鬼也得退避三舍?!敝齑葻R抬高了音量,又道:“父皇,如今天下不穩(wěn),若是不乘此振奮精神,恐怕民心更惰了?!?/p>
“退下吧。”崇禎微微皺眉,揮了揮手。
朱慈烺微微抿了抿嘴唇,最終吐出的只有三個字:“臣遵旨?!?/p>
看著躬身倒退出去的大兒子,崇禎重重靠在了椅背上。在他的案上,整齊堆放著兩堆奏本。這份整理奏本的權(quán)力,是從崇禎八年,太子從司禮監(jiān)手中奪過去的。
那一年,亂賊攻破中都鳳陽,掘了朱家祖墳。
那一年,太子只有六歲。
六歲的太子以近乎神奇的手段從鐘翠宮跑到了武英殿,對雙眼通紅的父皇,時年二十五歲的天子大說一通“上陣父子兵”的道理,成功地利用了崇禎的天然父愛,以及心理脆弱的時機,取得了整理奏本的權(quán)力。
因為魏忠賢亂政的前車之鑒,崇禎朝沒有權(quán)閹,更沒有太監(jiān)批紅的事發(fā)生。不過司禮監(jiān)作為內(nèi)相,絕非白叫的。即便勤政如崇禎皇帝,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也不可能看完當天所有的奏本。
該何時遞上何人的奏本,就成了太監(jiān)們玩弄權(quán)術(shù)的機會。他們通過遞本的時機,掌控著皇帝每天處理的政事。簡單來說,這種權(quán)利就是派定優(yōu)先級的特權(quán)。
等崇禎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jīng)是四年之后了。
倒并非因為皇帝做久了,政治智慧見長,而是因為皇帝陛下無意中看了那些放在底下的奏本。于是,皇太子殿下的分類標準很快就被聰明的皇帝揭穿了。
凡是官員互相彈劾的奏本,以及御史言官彈劾邊臣的奏本,都被塞在了下面。
太子自辯以“重要”和“緊急”為標度,排列了奏本的順序。但這些太子認為不重要不緊急的本子,在皇帝眼里卻是國家綱常所在,用人的尺度規(guī)矩,乃是最重要的政事。因此上,崇禎帝改為從最下面的本子開始批閱,算是鐵了心要撲進文臣黨爭的禍堆里。
朱慈烺退出文華殿,剛一轉(zhuǎn)身,一股熱浪便迎面撲了上來。他瞇起眼睛抬頭看了看云層里的太陽,隱約露出了輪廓。索性再烈一些呢?最恨這樣不晴不雨地多云天,讓整個天地都顯得壓抑。
“春哥兒,回宮么?”東宮侍衛(wèi)周鏡見朱慈烺出來了,連忙上前,一邊招呼著隨侍的太監(jiān)打起羅素方傘、團扇,先遮住暑氣再說。
因為出生在仲春之季,太子的乳名理所當然地采用了“春”字。而且東宮又稱春宮,所以“春哥”之名,實至名歸。
當然,這乳名也不是誰都可以叫的。除了父皇母后等親近皇親,只有乳母和宮里的兩個管教婆婆可以這么叫他。自從他斷奶之后,乳母便被遣散了,這也是為了防止客氏故事。后來甄選東宮侍衛(wèi),周鏡領(lǐng)班,便又多了個人可以如此叫他。
周鏡是周皇后的堂兄,算起來還是太子的舅舅。
被一團陰涼籠罩,朱慈烺總算緩過一口氣來,往前走了兩步,方才道:“坤寧宮。”
坤寧宮是周皇后的寢宮,世人所稱的中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