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粗糙的磚灰混合著暗紅的血漬,刺眼無比,像一幅無聲的諷刺畫,嘲笑著他曾經(jīng)的驕傲。
“我們干!”一個嘶啞、干澀,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近乎悲壯決絕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死寂。
是謝鎮(zhèn)山。
他不再言語,猛地抬起頭,目光不再看老王,也不再看自己流血的手,而是如同鎖定目標(biāo)般,投向了遠處那堆仿佛永無盡頭的紅磚。
他的眼神空洞了一瞬,隨即被一種冰冷到極致、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火焰所取代。
他用那只磨破皮、沾滿灰血的手,一把推開兒子緊抱著他的手臂,然后以一種近乎自虐般的粗暴姿態(tài),猛地彎下腰,再次抓起兩塊沉甸甸的紅磚!這一次,他不再講究姿態(tài),不再顧及手掌鉆心的疼痛。
他如同一個被抽空了靈魂、只剩下機械指令的傀儡,只是麻木地、沉默地重復(fù)著彎腰、抓磚、起身、行走的動作。
腳步沉重如山,每一步踏下,泥地都仿佛微微震顫。
汗水如同溪流般從他額角、鬢邊、脖頸洶涌淌下,混合著灰塵,在他剛毅的臉上沖刷出狼狽的溝壑。
那身廉價的藍色運動服早已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依舊魁梧卻充滿了無盡悲愴意味的輪廓。
他周身散發(fā)出的不再是憤怒,而是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仿佛一座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活火山被強行封進了冰層。
他沒有再理會老王錯愕后轉(zhuǎn)為輕蔑的叫囂,也沒有再看周圍那些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
他只是沉默地、一趟又一趟地搬運著。
手掌心的傷口被粗糙的磚面反復(fù)摩擦、撕裂,鉆心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他卻仿佛失去了痛覺神經(jīng)。
那曾經(jīng)屬于一品大將軍、統(tǒng)御千軍的無上驕傲和尊嚴(yán),似乎在這一刻,被他親手、沉默地埋葬在了這骯臟的塵土里,化作了手中這兩塊沉甸甸的、價值“一百二”的紅磚。
謝明軒看著父親那沉默如山、卻透出無盡悲涼的背影,鼻子一酸,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混著臉上的汗水和灰土。
他用力抹了一把臉,咬緊牙關(guān),也重新?lián)炱鹉瞧剖痔状魃?,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吃力地抱起兩塊磚,踉踉蹌蹌地跟在那道沉重的背影后面。
少年的肩膀,在這一刻似乎也沉重了許多。
老王看著這父子倆突然爆發(fā)的沉默勞作,尤其是謝鎮(zhèn)山那如同拼命般的狠勁,撇了撇嘴,罵罵咧咧地走開了:“媽的,早這么干不就完了!裝什么大尾巴狼!”夕陽的余暉如同熔金,吝嗇地涂抹在“陽光新村”那如同雜亂積木般的樓群邊緣,也涂抹在謝家父子蹣跚歸來的、幾乎融入暮色的身影上。
謝鎮(zhèn)山走在最前面,步伐沉重得如同拖著千斤鐐銬。
那身原本廉價的藍色運動服,此刻已被汗水、灰土和不知名的污漬浸染成一種混沌的深褐色,緊緊包裹著他依舊挺拔卻透出濃重疲憊的身軀。
他微微低著頭,散落的發(fā)絲被汗水黏在額角,看不清表情,只有緊抿成一條蒼白色直線的唇和繃緊如石刻般的下頜,泄露著他內(nèi)心洶涌的暗流。
他雙手垂在身側(cè),手掌上胡亂纏繞著從工地上撕扯下來的、沾滿污垢和暗紅血漬的破布條,如同野蠻的繃帶。
每一步踏在城中村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都帶起細微的塵土,腳步聲沉悶而壓抑。
謝明軒跟在后面,像一條被徹底抽干了力氣的小狗。
他耷拉著腦袋,肩膀垮塌,兩條腿如同灌滿了鉛,只是憑著本能機械地挪動。
手上同樣纏著臟污的布條,小臉被汗水和灰土糊得只剩下眼白和牙齒是亮的,那雙曾充滿好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切的疲憊和一片茫然的空洞。
推開“友家旅館”那扇油膩厚重的玻璃門,一股混合著霉味、廉價空氣清新劑、汗味和泡面氣息的渾濁熱浪撲面而來。
“爹!二弟!你們回來了!”一直守在窗邊、如同望夫石般的謝硯秋第一個沖了上來,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急切和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