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二弟!你們回來了!”一直守在窗邊、如同望夫石般的謝硯秋第一個(gè)沖了上來,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急切和憂慮。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zhǔn)的掃描儀,瞬間捕捉到父親手上那滲血的破布條、弟弟那失魂落魄的狼狽,心猛地揪緊,沉了下去。
柳氏、謝明遠(yuǎn)、祖母和張嬤嬤也立刻圍攏過來,小小的房間更顯擁擠壓抑。
“老爺!你的手!”柳氏看到丈夫手上刺目的血污,眼淚瞬間決堤,聲音帶著哭腔和心痛,伸手想要去觸碰查看。
“無礙。
”謝鎮(zhèn)山猛地抬起手,避開了妻子的觸碰。
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像是砂礫在鐵皮上摩擦,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疲憊。
他沒有看任何人,甚至沒有看遞到面前的水杯(謝明遠(yuǎn)小心翼翼地端著),徑直走到那張油漆剝落、搖搖欲墜的破桌子旁,拉開一張吱呀作響的椅子,如同卸下千斤重?fù)?dān)般,重重地坐了下去。
椅子不堪重負(fù)地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他閉上眼,仰頭重重地靠在冰冷粗糙的墻壁上,胸膛依舊在劇烈地起伏,汗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滑落,在厚厚的灰土中沖刷出幾道清晰的痕跡。
一股濃烈的汗味、塵土氣息和淡淡的血腥味,瞬間彌漫了整個(gè)狹小的空間。
謝明軒則是一進(jìn)門就癱軟在地,直接靠著冰冷的床沿滑坐下去,頭無力地靠在床板上,大口喘著粗氣,連抬起眼皮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
“明軒,快說說,怎么樣?活…累嗎?工錢…工錢拿到了嗎?”謝硯秋強(qiáng)壓下心中的不安,蹲在弟弟面前,一邊用濕毛巾小心地擦拭他臉上的污垢,一邊急切地低聲詢問。
這是懸在全家頭頂最緊迫的問題,關(guān)系到明天、后天、賠償、房租…謝明軒胸膛劇烈起伏了好一會(huì)兒,才勉強(qiáng)緩過一口氣,聲音虛弱得像蚊子哼哼,帶著濃重的委屈和哭腔:“累…累死了姐…那磚頭…死沉死沉的…跟鐵塊似的…搬不完…根本就搬不完…”他費(fèi)力地抬起那只纏著破布條的手,聲音帶著控訴,“手…手都磨爛了…工頭…工頭還罵人…說我們…我們磨洋工…錢…錢只給了一半…”
說著,他從那同樣沾滿泥灰的廉價(jià)運(yùn)動(dòng)褲口袋里,哆哆嗦嗦、極其艱難地掏出了一小疊皺巴巴、沾著汗?jié)n和污跡的鈔票。
謝硯秋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她接過那疊錢,手指冰涼。
不用數(shù),那厚度…最多一百塊出頭!就在這時(shí),一直閉目仰靠在墻上的謝鎮(zhèn)山,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屈辱、憤怒、疲憊和一種近乎毀滅的火焰!他那只沒受傷的手猛地伸進(jìn)自己同樣骯臟的褲袋,掏出一把同樣皺巴巴、沾滿污漬的鈔票,看也不看,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狠狠地、帶著一種宣泄般的決絕,摔在了面前那張破桌子上!啪!鈔票散開,如同被蹂躪的殘花敗葉,靜靜地躺在油膩的桌面上。
幾張紅色的百元鈔,夾雜著幾張零碎的綠色五十元和十元紙幣,在昏暗的燈光下,散發(fā)著刺眼又沉重的微光。
那上面沾染的塵土和隱約的血漬,無聲地訴說著它們沾染的汗、血與尊嚴(yán)的代價(jià)。
整個(gè)房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謝鎮(zhèn)山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沉重得如同悶雷。
謝硯秋看著桌上那疊沾染血汗的鈔票,又看了看父親緊閉雙眼、痛苦扭曲的側(cè)臉和那流血的手掌,再看看弟弟累癱的樣子,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冰冷的絕望感,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她。
錢!有了!但這代價(jià)…太沉重了!父親那被徹底碾碎的驕傲,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了每個(gè)人的心頭。
這不僅僅是一份工錢,更是謝家在這陌生煉獄中,用血與淚、尊嚴(yán)與驕傲換來的第一口殘羹冷炙。
前路,似乎比這昏暗的房間更加黑暗漫長(zh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