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千代統(tǒng)統(tǒng)都不在意,她的心情早已變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如果生命只剩下屈指可數(shù)的幾天,那么她有義務維持好自己的小家,在絕望里死去的人有她一個也就夠了。
大正十一年的尾聲飄滿了雪花,仿佛是某種不祥的征兆,跨過新年還在紛紛下個不停。明明日色晴朗,碧空湛藍,可那零星的飛雪時斷時續(xù),等到千代隨著家人往明治神宮初詣回來,依然沒有停止。
“姐,有人找你!”萬壽丸是留守在家的最大的弟弟,千代還沒踏進家門,就被這小子一句話重新又堵了回去。她不得不重新踏進那些污濁的雪泥,還要小心護住珍貴的衣裳,往弟弟指的方向走去。
街角停著一部漆黑的轎車,今天還能這樣悠閑的只有外國人。千代遲疑著走近,隔著十步就不敢再上前,她早已在外國人身上遭遇過此生最大的失敗,這耗盡了她所有的勇氣。一夜之間,連英語都不會說了。
車中人從內(nèi)擰開門,一個洋服外披著貂裘的黑發(fā)女人向凜風中呼出一口噴香的熱氣:“好久不見,千代?!?/p>
她的五官很有些眼熟,像她記憶里的那張白天鵝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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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穿我給你做的衣服?”白天鵝溫和地問,“我記得有件縮緬的料子,紋樣很適合節(jié)慶穿。”
“賣了?!鼻Т桨宓卣f,她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這樣的沖擊,這個女人就是直子姬,她身上那件毛皮,是從神戶一位流亡的沙俄貴婦手里買來的。
“奧托向你致意,他去了鹿兒島,不能親自前來。”白天鵝似乎并不期待她的答案,也根本不會做出任何反應,“那我就自告奮勇了——年后你回來么?”
“什么?”千代難以置信。
“待在我身邊,活下來的可能性比較大。”白天鵝微微昂起下巴,“哪怕是排在最后,潘多拉的魔盒里也總是有希望的一席之地?!?/p>
千代連回答她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精疲力盡地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就要走。
“你為什么不去告發(fā)我?”白天鵝好奇地問,“我準備了一百種應對的方案,可是你并沒有任何動作?!?/p>
千代只好又扭回頭來,滿以為會看到一張得意洋洋的臉,白天鵝本來懶散地倚在汽車上,毫不顧惜那件稀有的皮草,但此刻她已經(jīng)站正了,滿臉認真。
“為什么……”千代喃喃,“為什么你會問這種問題?”
“我要確保我的計劃沒有絲毫紕漏?!卑滋禊Z嚴肅地說,“你的反應是任何人都沒有料到的,包括其他駐日時間比我還要長、比我更了解這個民族的同事,奧托為我們捅了那么大一個簍子,但似乎什么又都沒發(fā)生,這不合常理?!?/p>
千代只感到一陣孱弱的怒火從心底里往上涌,她無處發(fā)泄,只好抓起泥地上一團黑雪,惡狠狠地往白天鵝身上扔!
渾濁看不清本色的雪泥在陽光的照耀下散開,一點一滴的,在千代憤怒的注視下重新變?yōu)闈嵃椎念伾?,然后在接觸到女人身體前,就無聲地消散在了空氣里,化成一團透明的水汽。
“不太習慣用這只手做好事?!卑滋禊Z用左手輕輕撣了撣頰邊纖弱的絨毛,“但是沒辦法,這是在外面。而且穿白的人不能沾染一丁點污穢,不是嗎?”
千代震驚地望著她。即便跟隨著“直子姬”,她見識過許多五花八門的魔法與咒術(shù),但無論是本國還是外國的魔法使,他們都需要一個媒介,魔杖,或者檜扇——而白天鵝卻空著手!
“特意去學的,把七年壓縮在一年里學完?!卑滋禊Z注意到她的視線,“我本來以為,只要操作得當,時間對于巫師來說是用不完的,但事實證明,頻繁地回溯時間,會像頻繁穿越空間一樣削弱巫師的身體。那是我第一次為了覆滅這個國家而險些付出生命?!?/p>
“之后……還有很多次嗎?”千代情不自禁地問。這個女人不再像直子姬一樣溫柔可親,她更加年長、閱歷更多、更為神秘,復雜得像是此時此刻落在她指尖的雪花,抓不住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