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必要?!蔽謇砂索鋈粨u了搖頭,無論眼神多么滄桑,她的容顏卻總是那么青春洋溢,牢固得像是亙古不變的冰山,“我就算說了,你也不能理解,更不能阻攔……納什小姐的計劃是一條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長鏈,她隨時都能從中截斷,添上新的鏈條?!?/p>
“比如?”
五郎八微笑了起來,她已經(jīng)看出了千代的意圖,但她沒有點破。那笑容里含著一點心知肚明的悲哀,她心甘情愿被千代利用么?或許這根本稱不上是“利用”,在他們這群高高在上的魔法使眼里,千代一介小小的凡人,就像是水邊的蜉蝣。
“比如針對日本巫師的襲擊,對,就是前些日子我們出去‘旅行’所做的?!蔽謇砂舜蠓降卣f道,甚至根本不在乎千代或許會爆發(fā)的怒火與恨意,“前往日內(nèi)瓦的日本代表團里,沒一個日本人?!?/p>
“陛下還活著嗎?”千代麻木地問。她動了一下久坐的肢體,但已經(jīng)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了。
“不知道,我很久沒見過他本人了。”五郎八說,“你去歐洲之前,那次所謂的‘今上微行’,也是我。”
“皇后陛下也……?”千代再次顫抖起來,她無法想象皇居內(nèi)已經(jīng)變成了什么樣子,在某種范圍內(nèi),這個世界竟然都是由一具具皮套假人組成的嗎?
“那倒沒有,只是奪魂咒?!蔽謇砂苏f道,“不過你和皇太子,你倆是‘干凈的’?!?/p>
“為什么?”
“皇太子我不知道。”五郎八爽快地說,“但是你,我不相信你至今毫無覺察——因為‘西園寺直子’和‘一之瀨五郎八’根本就是兩個毫無來歷的假身份,沒有證件,沒有籍貫,‘讓娜·杜·布瓦’從未和瑪塔·哈麗一起出現(xiàn)過,她有法國總統(tǒng)為之背書是因為整座凡爾賽宮也都為我們所控制?!?/p>
“這都是鏈條,對嗎?”
“據(jù)我所知,納什小姐本想通過博弈達(dá)成她的目的,并不打算親自上陣,格林德沃先生本心里并不贊成,但也無暇顧及東方,所以隨著她折騰,等她自己碰壁?!蔽謇砂说恼Z氣很微妙,“后來她失敗了,無知的麻瓜妄想掀她的桌子,于是她親手處決了背叛她的友人,幾分鐘之內(nèi)重組了鏈條,又立即馬不停蹄地去見格林德沃先生。等她出現(xiàn)在凡爾賽宮,也不過過了幾個小時?!?/p>
“你說這些做什么?”老實說,千代并不能理解這些話的意義,學(xué)校里傳授的政治知識是懸浮的,帝國是正拔地而起的光輝殿堂,而西方與■那都是正傾頹衰敗的古老廟宇,區(qū)別只在于坍落的速度。
“我的意思是,蓋爾·納什已經(jīng)是毫無人性的惡魔,別妄想她對你會有一絲一毫的憐憫,離開日本!”五郎八急促地說,“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怕,我知道!早在火燒招魂社之后她就判斷你沒有用了,但‘西園寺直子’需要一位貼身女仆,我們沒有多余的人手去扮演‘一之瀨五郎八’,阿千和桔梗都太小……”
千代怔怔地望著她。她到現(xiàn)在還沒辦法將直子姬與那個神秘的“蓋爾·納什”聯(lián)系起來,她以為的雖然處處驚險卻美好快樂的歐洲之旅,竟然起頭就這么不堪嗎?
“走吧,千代,我求求你。”痛苦的淚水從五郎八的眼睛里流下來,千代忽然想起電話里偷聽來的那些言語。她終于開始以一種更為遙遠(yuǎn)的、廣闊的眼光打量眼前的女孩,發(fā)現(xiàn)她以前那些夸張笨拙的動作,在一瞬間都失去了其可愛的魅力。
“你……你不是女人,對嗎?”更嚴(yán)峻緊迫的生存問題面前,她竟然只想知道這一個答案。
五郎八點了點頭,有些迷惑地看著她。她們對視了半天,她才擠出一個生硬但窘迫的微笑:“你要……看看我嗎?”
“不要?!鼻Т⒓凑f,她的記憶忽然變得空前絕后的好,她想起一片散發(fā)著甜膩香味的法式小圓餅,在“紅磨坊”酒吧昏暗燈光與喧囂舞樂之中。
千代閉上了眼睛,回憶那位穿銀白色長裙女人的面容。那應(yīng)該就是蓋爾·納什本人的模樣,和直子姬相比,她就像是歐洲童話里的白天鵝,但千代只想讓她的丑小鴨回來。
但丑小鴨根本就不存在。
千代很快搬出了赤坂屋敷,五郎八代替直子姬接受了她的辭呈。離別時桔梗與阿千還渾不知事地問她,是不是意味著姬君貼身女仆的位置要換人了,那她們以后也有機會嗎?
她苦澀地俯視著兩張幼稚純真的面孔,想叫她們也離開日本,卻也只是想想。沒人逃得脫,千代也不行。日本已經(jīng)成了一艘行將沉沒的大船,她對直子姬深入骨髓的信賴讓她篤定直子姬一定辦得到,而永山千代會隨之沉淪。
臨近元旦的時候直子姬終于回來了。因為放假前千代無意中聽到女同學(xué)們的竊竊私語,她們傾慕那位魔女很久,卻一直無緣于她的課。說來也奇怪,自從成為這所學(xué)校名正言順的學(xué)生,千代卻好像和她們更加疏遠(yuǎn)了,而那些來自于其他階層的“典范”,卻都與她有著一層厚厚的隔膜。
這些事千代統(tǒng)統(tǒng)都不在意,她的心情早已變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如果生命只剩下屈指可數(shù)的幾天,那么她有義務(wù)維持好自己的小家,在絕望里死去的人有她一個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