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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陣平的擔(dān)心似乎是多余的。
周一清早六點,多數(shù)人還睡眼惺忪的時刻,休息站外響起了汽車的鳴笛,宣告救援到來的同時也宣告此事完結(jié),全員手腳齊整,沒有血腥案件,沒有不翼而飛的貴重物品,只有十幾個被迫和現(xiàn)代社會隔絕三天的野人齊齊爬上大巴,在瞌睡和疲勞中衷心期待著重歸人類文明。
萩原臉上繃了三天的假笑這才有了點自在的意味,從后排探頭壓在我的座椅靠背上:“總算解放了,我一直擔(dān)心小葉良會不會心情不好?!?/p>
“我?”
“又是雪天,又是緊急情況,失去聯(lián)絡(luò)?!彼皖^看下來,“感覺你會想起不好的事情。”
這某種意義上解釋了他這幾天的緊繃態(tài)度,我仰起頭,瞥了一眼他旁邊不置可否的松田,顯然這倆位在這方面保持同一意見。
“嗯,”
我只好笑笑,將視線挪向窗外,群山凜冽,冬日的暖陽卻也有消解冰雪的溫度。
“確實說不上喜歡。”
許多年前的那場轟轟烈烈的離家出走行動,收尾于我住了幾年的老舊公寓,松田被我勒令禁止加入談話。因此坐在客廳和老舊的電視機(jī)為伴。而我走進(jìn)了奶奶的臥室,和老人家面對而坐,開場白前是漫長的失語。
雖然幾年來日日相見,但從未推心置腹地交談過,彼此默認(rèn)無法溝通,便只做同一屋檐下的合租者,她在我熬夜備考的時候備好早餐,我替腿腳不靈便的老人出門辦事,也算另類的互相扶持,足夠多的點滴積累成此刻的勇氣,我講,她聽,彼此都很吃力,和萩原千速十分鐘講清的事要同她講半小時,老人家精神不算好,一早被父親的聯(lián)絡(luò)吵醒,話到中途時不時要停下來,目光透過窗子,看向窗棱上的積雪和徘徊不去的留鳥。
“葉良,”她就那樣看著窗外,緩慢地同我對話,“你不打算和你父親說說嗎?像,你和我說話一樣?!?/p>
“很難吧,我知道溝通會有效果,也知道他不是完全不聽人說話的人。但我不覺得需要我做到這個地步才能明白的人是家里人,您也不理解我。但您相信我不會走錯路,畢竟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您就一直認(rèn)真地看著我。千速姐說家人是穩(wěn)定,持續(xù),永遠(yuǎn)不會離開。但我昨天走的時候沒有一秒不舍,甚至還不如我搬出這里時來得難過?!?/p>
我語氣平平地道。
“也許對我來說,稱得上家人的,也只有奶奶一個而已?!?/p>
少許的安靜,窗臺上掠過飛鳥的影子,老人將鼻梁上的老花鏡摘下,在掃進(jìn)房間的陽光里,慢慢地嘆一口氣。
“那么,你就留下來吧?!?/p>
這大概就是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
我不用搬家,和朋友相聚的頻率恢復(fù)到往常,父親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重心,婚禮也會如期進(jìn)行。一切都照舊,沒有人真正陷入巨變,就沒有人會受到傷害。萩原研二對這結(jié)局不甚滿意,但他是個有分寸的人,知道什么時候閉嘴,而松田陣平更灑脫些。自從他父親的精神受到打擊一落千丈后,他似乎就沒再認(rèn)為完整的家庭是什么必要的東西。
生活似乎回了正軌,我不必和父親面對面談話,大概彼此都不習(xí)慣,只需要在婚禮當(dāng)天出席,扮演一位人偶式的花童,為新郎新娘雙方遞上戒指,然后走下舞臺,回家,去吃奶奶為我準(zhǔn)備的烤紅薯。我將這計劃講給兩位玩伴,松田率先舉手:“所以我們不用去了?”
“想來也可以來,”我想了想?!半m然我不會待很久,不過菜色應(yīng)該挺不錯的?!?/p>
評價如此刻薄,但我們最后還是都到了,主要是松田和萩原兩家是由婚宴的女主人親自發(fā)的請柬,未免沒有借此示好,和緩關(guān)系的意味。我們只好紛紛把自己硬塞進(jìn)這輩子都沒怎么穿過的正裝,束手束腳地登場。我到得早些,先從家里接了奶奶,然后打了的士到酒店,走員工通道進(jìn)后場,是婚宴一日的家屬特權(quán)。
如果說這一連串的事故中還有一點好處,那無疑是我和奶奶突飛猛進(jìn)的關(guān)系,有史以來第一次,我發(fā)覺這個被時代拋棄了少有二十年的老人竟也是有耐心聽我說話的類型,年齡使我們看法時常相左。但上了年紀(jì)的人似乎對許多事都少了執(zhí)著,她會在我執(zhí)拗的時候適當(dāng)停下,以一種超乎常人的耐心聽我講清。
婚禮當(dāng)日也是如此,距離開場還有些時間,后場人員來來去去,難免氣悶,正廳又嫌吵鬧,我便扶著老人在花園里散步,那處裝飾著許多斑斕的彩燈,沉沉的積雪壓折樹枝,發(fā)出簌簌的響動。我們從常青灌木搭出的拱形門中走過,討論國三后的高中去向,我繼承了父親的精英主義,打算考更靠近教育資源中心的中央?yún)^(qū),而奶奶則對這些事不如何看重,字里行間更關(guān)心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能不能每天按時回家吃飯,早早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