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招皺了皺眉頭,眼下看來,怕是只能如此了,她重新戴上斗笠,寬大的帽檐徹底遮住了面容。
目光再次落在那半米見方的狗洞上,朱紅宮墻底部這方寸之地,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出路。
她蹲下身,素凈的衣裙下擺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墻根潮shi的苔痕和塵土。
動作間沒有絲毫猶豫,仿佛鉆的不是狗洞,而是推開一扇尋常的門扉。
斗笠的邊緣擦過粗糙的磚石,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一股混合著陳年霉味和泥土腥氣的涼風撲面而來,帶著宮墻外特有的、更自由的氣息。
“溫姑娘,”她聲音輕柔,目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掠過溫招斗笠下被遮得嚴嚴實實的臉龐,“這外面……比宮里自在些。
”這話聽著像是感慨,卻又帶著急不可耐。
溫招隔著紗簾,目光平靜無波地落在柳含煙身上。
這份“自在”,對孤魂而言不過是換了個更大的牢籠。
她沒接話,只是淡淡開口,聲音透過薄紗,清泠如碎玉相擊:“西市,稚趣齋。
紅漆檀木柄,胖娃娃抱鯉魚。
可對?”柳含煙微微一怔,虛幻的眼睫輕顫,隨即那溫婉的笑容更深了些,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少女的雀躍:“正是!多謝溫姑娘記得這般清楚!他家的撥浪鼓,做得最是精巧,聲音也脆生……”她的話語帶著一種沉湎舊夢的暖意,仿佛那小小的鼓聲能穿透十余載的陰寒。
溫招只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表示知曉。
多余的溫情,于她無用。
待一人一魂來到西市,西市靠近萬民巷,在溫招的印象中,整個大鈺最好的私塾就在西市,想著便順著青磚路走了過去。
溫招路過私塾后院時,突然聽到兩個孩童在竊竊私語,本來欲走,可聽到內(nèi)容時,一人一魂頓住了腳步。
“誒,二郎,前幾日送來的那個漂亮姑娘,你還記得不?”說話的是一個頭頂扎小辮的小男孩,約莫四五歲。
“來這的姑娘多了,你講的是哪個?”名叫二郎的是個小光頭,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手里的紙青蛙。
扎小辮的男孩思索了一會:“就那個‘出教’當?shù)淦薜哪莻€!俺娘說她在私塾后院自盡了!真晦氣……”二郎聽到這像是習以為常一般,一手拄著下巴,思考了一會。
“也不知,這次會放幾天假呢?咱們?nèi)ハ滤侥圉q吧……”人之初,性本惡,孩童向來是最純真又殘忍,冷血又無知的。
他們口中的‘出教’是女子嫁人前,為了去夫家不磣了面子,臨時送來私塾念個幾天書,卻又不舍得真的花錢供她們,糊弄個幾天學了多少,看這幫女子的本事。
而他們口中的‘典妻’是先嫁給一位男子,之后便成為生育工具,反反復復的來回買賣,為無數(shù)的男子誕下子嗣后在痛苦絕望中死去。
溫家,算的是大戶人家,而溫招從小便聽父親說,自己是要嫁給皇帝的,琴棋書畫必須樣樣精通,四書五經(jīng)更是要倒背如流,溫招便沒有成為他們口中的典妻,也不用經(jīng)歷所謂的出教。
可宮外的女子不同,她們出身平凡,甚至算得上的貧苦。
溫招看不得她們受苦,可眼下她自身難保,只得先行離開。
之后的路上,一人一魂,都安靜了下來。
誰也沒有戳破各自的心事,只是一步一腳印的走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