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好的時侯,她蹲在花叢里拔草的身影,是張起靈眼中最溫暖的風(fēng)景。
現(xiàn)在,照料花園的責(zé)任落在了他身上。
張起靈對園藝一竅不通。他所有的知識,都來源于微微生前零碎的念叨和觀察。他學(xué)著辨認(rèn)雜草,笨拙地修剪枝條,小心翼翼地控制澆水的量。
它們兀自生長,綻放,遵循著生命的節(jié)律,不因誰的離去而停止。陽光好的時侯,花瓣舒展,顏色鮮亮得有些刺眼。風(fēng)過時,搖曳生姿,仿佛還在回應(yīng)著某個看不見的人的絮語。
張起靈常常就這樣站著,目光膠著在那片小小的,喧鬧的生機上。一炷香的時間,或者更久。他身形挺拔如松,一動不動,仿佛也成了這庭院里一尊沉默的雕像。
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日升月落,寒來暑往,院墻外的世界飛速變遷,小院里的時光卻像被琥珀封存。幾十年,上百年……歲月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跡微乎其微,卻足以讓院中的植物經(jīng)歷無數(shù)次枯榮。
那些花,那些草,遵循著自然的法則,發(fā)芽、抽枝、開花、凋零、再重生。
張起靈看著泥土里鉆出的嫩綠,看著枝頭顫巍巍打開的花瓣,看著陽光透過葉片灑下的斑駁光影。在那些極其靜謐的時刻,當(dāng)微風(fēng)拂過花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當(dāng)新雨過后泥土散發(fā)出潮濕的氣息……他會有一種錯覺。
仿佛微微并未真正離開。
她的氣息,她的笑語,她指尖觸碰泥土的溫柔,她看著花朵綻放時眼里的光……似乎都融進了這片土地,融進了每一片葉子,每一縷根莖。
他盯著那些花,他看花根下的泥土。那是微微親手翻松,拌了肥料,帶著她指尖溫度和氣息的泥土。她曾笑著捧起一抔,說:“你看,這土多肥,肯定能把花養(yǎng)得壯壯的!”
他看著花瓣上滾動的露珠。像極了她偶爾落下,又被他笨拙拭去的淚。
他看著葉片上新抽的嫩芽。帶著一種近乎魯莽的生機,不管不顧地向上伸展。像她,永遠(yuǎn)帶著一股不服輸?shù)捻g勁,撞進他死水般的生活,硬生生攪起波瀾。
風(fēng)帶來一陣濃郁的花香,微微說過,這花叫“晚香玉”,白天不顯,夜里香氣才濃。她喜歡在夏夜搬個小凳子坐在花叢邊,閉著眼,像只饜足的貓,深深吸著氣,然后笑著對他說:“張起靈,你聞,香不香?像不像……嗯……像不像幸福的味道?”
幸福的味道……
張起靈微微闔上眼。鼻腔里充盈著那馥郁的甜香,耳畔卻只有風(fēng)過竹梢的聲音。
他有很多話沒說。
比如,在她最后那些意識模糊的夜里,他握著她枯瘦的手,想說的那句“別怕”。
比如,在她強撐著精神,笑著安排身后事,甚至開玩笑說要把花托付給他的時侯,他想說的那句“別走”。
比如,在她終于沉沉睡去,呼吸變得微弱悠長,像一片即將飄離枝頭的葉子時,他想說的那句“再見”。
都沒說出口。
他習(xí)慣了沉默。習(xí)慣了將洶涌的情緒壓進最深的潭底,用堅冰封存??蓪χ?,那冰層總是不堪一擊,融化成一潭他自已都看不清的深水。他想說,卻總在出口前被更洶涌的情緒堵住喉嚨。
最終,只有沉默。沉默地陪伴,沉默地承受,沉默地目送。
現(xiàn)在,只剩下這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