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找茬兒
二十年后的今朝,穆寧秋已是西羌有品級的漢臣。
這是動蕩的邊疆之地的漢人,并不稀奇的人生變化。
曾經(jīng)的母國南越,于他來講,甚至和當初的敵國北燕一樣,成了異鄉(xiāng)。
此番,穆寧秋隨西羌使者南來迎親越國的公主,臨行前,母親雖流露對故國的冷淡不屑,卻也未多提昔年舊怨。
是他自己,從腦海深處,翻揀出叔叔說過的關于樊都尉一鱗半爪的信息。
“樊都尉就是錢州人,他家里是開醬貨鋪子的,不至于為了口飯吃而從軍。也不曉得他為啥愿意來吃苦。不過,他們南軍,還真能打,樊都尉的軍功攢得也快。他姐姐,挺有本事,還讓商隊捎了醬貨到慶州來。他都給軍士們分了。寧秋,有一回咱中了燕人的埋伏,我和你爹爹的馬都折了,是樊都尉沖過來·,從燕人手里救回我和你爹爹·。寧秋,軍法無情,樊都尉也是沒辦法?!?/p>
或許因為,叔父的開釋與母親的怨懟,竟然旗鼓相當?shù)亟蝗谠谝黄?,才讓穆寧秋始終保持著難以名狀的復雜感受。
這滋味,終于嬗變?yōu)閺娏业暮闷?,令他在南來途中決定,要看看當年的樊都尉,如今過得如何?
親見的事實是,樊家并未飛黃騰達。
驟然面對樊都尉女兒時,內(nèi)心竟無鮮明激烈的恨意,更讓穆寧秋感到愧為人子的惶然。
他得趕緊離開此地。
他不再踟躕,掏出褡褳,數(shù)出幾個大銅板,放在桌上,像那些結賬的本地食客一樣,吆喝一句“伙計來拿飯錢”,站起來,回身便走。
不妨,撞上一人。
是個身著灰布袈裟、頭戴斗笠的和尚。
穆寧秋雖是西羌文官,卻自六七歲開始就隨叔父習武。叔父經(jīng)商發(fā)達后,又請了西羌的部落高手,教他類似北燕摔跤的近身格斗。是以他反應很快,一把就扶住了和尚的左膀子。
“阿彌陀佛,冒犯郎君了?!焙蜕姓痉€(wěn)后,開口告罪。
穆寧秋淺淺作個揖,走遠幾步,驀然駐足。
不對啊。
和尚與他相隔咫尺說話時,嘴里冒出的口氣,穆寧秋很熟悉。
西羌貴族日常愛吃胡麻油煮羊肉,又不愛像中原漢人那樣用紅柳枝蘸上鹽水和香料刷牙,嘴里就會發(fā)出一種難聞的油膩氣味。而另一些信奉佛教的吃素的羌人,口臭就淡很多。
所以,這個和尚,是假的?
穆寧秋正作此猜測,只見和尚已站定在飯鋪門口,雙手合十,對著琳瑯滿目的醬鴨、醬肉、醬魚,開腔道:“阿彌陀佛,修羅地獄啊修羅地獄,造業(yè)啊造業(yè)!”
和尚嗓門頗大,有意揚聲引人注意似的,飯鋪中的食客們,果然轉(zhuǎn)身的轉(zhuǎn)身,抬頭的抬頭,瞧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