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激昂地攀上一個小高峰,舞女忽然齊刷刷地將腿一抬!
“嚯——”臺下齊齊發(fā)出這樣一聲喊,緊接著口哨聲不斷,還有人大力鼓掌。
千代眼睛還盯在臺上,嘴巴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去找直子姬了:“她們?nèi)棺拥紫隆裁炊紱]穿?”
“長褲是沒有的,我想內(nèi)褲總有一條?”直子姬矜持地咬著一顆黑橄欖,淡定地回答她。
“那也太高了吧?什么人能把腿踢到臉前啊!”千代甚至感到一絲懼怕,她覺得自己的腿部肌腱都在跟著痛。
“你說我能跳嗎?”直子姬忽然問她。
“什么!?。?!”千代的吼聲差點蓋過伴奏的音樂,“絕對不行!”
西園寺公爵的女兒,要不是外面收養(yǎng)的,根本就是連皇后都當?shù)?,怎么能去跳這種、這種——欣賞是一碼事,上臺是另一碼事,總之絕對不行。
“噢,我是說單從難易程度上,我能不能跳?”習慣了千代的大開大合,直子姬異常的波瀾不驚。
“那、那也不行!”千代臉紅了,一時片刻她還是無法將從三位的藤典侍與臺上熱辣奔放的舞女聯(lián)系到一起,“您跳這個做什么?”
“興之所至,隨便一提而已?!敝弊蛹Σ[瞇地,千代懷疑她今晚就會回去偷偷壓腿!
一曲跳完,酒吧里那種聚精會神的緊張感便消散了,有人往外走,有人往里進。直子姬讓她坐好:“我買的是通票,后面還有,今天非得讓你看到吐不可?!?/p>
“那不可能!”千代笑嘻嘻地耍賴,漸漸地便笑不出來了。因為氣氛一旦松弛,某些剛剛無暇顧及的異樣感覺便分外清晰,她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那視線沉甸甸、仿佛有重量,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拍平在桌上。
“那邊有個人好奇怪,一直看這邊?!鼻Т桓依匣仡^,悄悄指給直子姬看,“跳舞的時候好像也是?!?/p>
剛剛她忙里偷閑地掃過幾眼,臺上極亮,臺下便暗昏昏的,只能看見是個黑頭發(fā)的歐洲男人,鼻子相當有存在感,旁的什么都看不清?,F(xiàn)在偷摸再看,大抵能估算出年紀,三十來歲,和千代的父親吉右衛(wèi)門差不多大。
“哪兒?”直子姬漫不經(jīng)心地偏過頭來,倏然渾身一震。
“姬君?”千代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主人的反常,“您怎么了?”
直子姬沒有回答她,只是像被什么邪靈攫住了心神一般,呆呆地望著那人的方向。
壞了,千代心想,這八成是遇上老情人了,歌舞伎劇場里都是這么演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幽微情緒重新去打量那人,總之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什么花樣來。就……平平無奇吧,尤其是在法國,更不符合東方人的審美。
她在座位上扭轉(zhuǎn)身體、伸長了脖子去望的姿態(tài)已經(jīng)稱得上非常無禮了,直子姬忽然一把按住千代緊緊繃在圓桌邊沿的胳膊,斬釘截鐵地說:“巧合!”
這太有意思了,千代想,直子姬居然慌了,她居然有名為“慌張”的情緒。招魂神社的火場里,哪怕差點被沉重的禮服卷進火焰叢中,哪怕被烈焰逼到眼前,她都不曾有過絲毫的進退失措,現(xiàn)在她居然慌掉了。
可與老情人重逢,到底有什么可慌的呢?除非不是老情人——千代被自己聰明到了,高興得搖頭晃腦,她當然更喜歡這個結(jié)果。
“姬君?!彼龂烂C地問,“他是你的債主嗎?公爵當年沒有為您還債嗎?”
“?。俊敝弊蛹щp眼放空,整個人顯得有點兒遲鈍,“算是吧……怎、怎么不算呢?”
千代理解地點了點頭。使團在凡爾賽遭到的非人待遇,這在坊間根本不是秘密。她哥哥曾說過,內(nèi)閣里甚至有人盼望著他們一個也回不來,這樣的話,他們就能夠從莫名其妙的兇手變成身肩正義的受害人,畢竟兩軍交戰(zhàn)且還不斬來使呢!
這一切都多虧了直子姬盡力居中斡旋。但使團的離開并不正式,更不符合外交禮儀,只比“偷跑”強了一點點,甚至只能臨時搭乘商船歸國——即便有錢也不敢亂花,哪還有余地為直子姬還債?
“您別白費功夫了?!鼻Т俣刃纳?,“他早看見您了,畢竟那邊最多也只能看到我后脖頸上被毛毛蟲蜇出來的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