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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的翰林院,蟲息鳥眠,月影婆娑。
配殿的槅扇窗朝兩側(cè)敞開著,習(xí)習(xí)晚風(fēng)從庭院吹拂進(jìn)來,掠過案上的書頁邊緣,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響。案頭點著兩盞宮紗燈,暖黃光暈在室內(nèi)彌散開來,映照著案前翻書之人清矍的身形。
立在游廊上的兩人遠(yuǎn)眺過去,見到的就是那臨窗看書之人,端坐案前全然沉浸于書中的場景。大抵是夏夜到底悶熱,但見其官袍袖口半卷,白皙清瘦的腕骨隨意輕搭書案之上,官帽也脫下擱置了一旁,露出其白璧般的清逸面容。
觀其形,視其貌,比起其朝廷命官的身份,對方倒是更像個上京趕考的文弱書生。
“我似有些印象,他是那‘三杰’之一?!奔бY收回目光,朝向公孫桓,“就是不知,他是三杰中的哪個?”
公孫桓回道:“是探花郎,現(xiàn)任翰林院編修一職。姓陳,名今昭,因未及弱冠,所以尚未取字?!?/p>
“竟如斯年輕,當(dāng)真是年少有為,前途不可限量。”
姬寅禮感慨了番,這會想起什么,又問,“那日夜宴,我怎瞧他三人似為群臣所疏,可有此事?”
公孫桓也不意外宮廷夜宴那日,殿下能格外注意到這三人,實在是三人形貌太過出彩,一眼望去讓人不注意都難。
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太初三杰姿容之美確是不負(fù)其盛譽。三杰中,一位俊逸非凡、高潔孤傲,一位豐姿冶麗、面若好女,另外一位則清矍脫俗、神清骨秀,真真是姣如明月耀眼,卻又各具神采,令人見之難忘。
尤其是當(dāng)日夜宴,美姿儀的三位年輕俊才居坐于一干年長的官員當(dāng)中,簡直是鶴立雞群,醒目極了。再加上他三人自斟自飲,不趨奉上官也無下官過來敬奉、一副自絕于群臣之態(tài),也委實惹人注目,所以殿下能注意到他們這幾個微末小官,也并不奇怪。
“殿下所料不差,此三人確是不被群臣所融?!惫珜O桓斟酌了番言辭,將他所知的無巨細(xì)道出,“據(jù)說此間緣故,還是是先始于探花郎的拒收炭火孝敬。出了這個異數(shù),翰林院上官們自是心生暗火,在輪番規(guī)勸不成,遂轉(zhuǎn)為排擠打壓,其后干脆將他摒于文官朝列之外。且自他始,另外二杰亦不再收底下的炭火孝敬。”
姬寅禮不由嘆道:“好硬的骨氣,倒是不符他那文弱之氣?!?/p>
倒沒想到那看似文弱的陳探花,如斯孤勇,不懼得罪滿朝公卿,竟敢先一步打破約定俗成的舊習(xí)。
當(dāng)真是人不可相貌。
公孫桓笑說:“殿下若是知他家資不豐、至今攜全家老小賃于南巷胡同居住,怕是更要驚嘆兩句了?!?/p>
放在奢靡成風(fēng)的皇都里,居于南巷胡同、甘守貧寒的京官,也算是蝎子的尾巴,獨一份了。
姬寅禮此時是委實驚詫了,他本以為那探花郎不收孝敬,是有祖業(yè)為繼。本朝俸祿之低眾所周知,單靠編修那區(qū)區(qū)幾十兩年俸養(yǎng)家,光是想想便知何其難也。
“貴而守貧,屬實難得?!奔бY的目光,不由再次看向那臨窗讀書的探花郎,語調(diào)幾多和緩,“到底是熱血未泯的年少英才。朝廷有這般的俊才在,倒也不算全是蠹蟲之輩?!?/p>
安謐雅靜的值房內(nèi),正沉迷在書中的陳今昭,冷不丁被出現(xiàn)在室內(nèi)的聲響驚得回神。此刻房門口處突如其來的竹簾掀動聲、以及隨之而起的錯落腳步聲,于此間悄然無聲的環(huán)境中驀然入耳,當(dāng)即便讓人悚然驚了下。
姬寅禮剛低頭進(jìn)了值房,一抬眼就見對面之人回眸驚望過來,白璧般的面龐滿是受驚了的模樣,不由笑說:“可是我驚著探花郎了?”
隨著對方雍容溫煦的聲音響起,陳今昭的瞳仁里同時倒映進(jìn)了那配通犀金玉環(huán)帶的朱色常服。那身象征身份的朱色蟒袍,讓她瞬息驚覺,來者何人。
陳今昭的腦袋,轟的炸了!
兩耳尚在嗡鳴之際,她就已反射性的噌然起身,行動完全快于思緒的疾步匆匆至其跟前,勉強撐住發(fā)軟的雙膝施禮問安,“微臣見過攝政王殿下,恭請千歲殿下躬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