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羅織罪證:“連環(huán)計”下的合法謀殺
要殺岳飛,需“師出有名”。秦檜與黨羽萬俟卨(mo
qi
xiè)、羅汝楫精心設(shè)計了一套“連環(huán)計”:
第一步:削兵權(quán),奪其勢。
紹興十一年四月,朝廷詔命韓世忠、張俊、岳飛三大將入朝,“改任樞密使、樞密副使,罷其宣撫司”(《宋史·高宗本紀(jì)》)。表面上是“升遷”,實則是解除他們的直接統(tǒng)兵權(quán)。岳飛入朝后,被調(diào)任“萬壽觀使”的虛職,徹底失去對軍隊的控制。
第二步:構(gòu)陷罪證,制造“謀反”假象。
秦檜指使萬俟卨彈劾岳飛“逗留舒州,不即進(jìn)兵”(《宋會要輯稿》刑獄一),又令御史中丞何鑄、大理卿周三畏審訊。審訊中,他們逼迫岳飛“自誣”,但岳飛寧死不屈,裂裳背“盡忠報國”四字示之(《宋史·岳飛傳》)。見硬的不行,秦檜又命人偽造“岳飛給張憲的書信”,謊稱岳飛要“謀反”;又脅迫張憲、岳云(岳飛長子)作偽證,稱“岳飛嘗自言‘己與太祖皆三十歲建節(jié)’”(《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四二),暗示其有不臣之心。
第三步:“莫須有”的終極定罪。
韓世忠得知岳飛被誣,憤然質(zhì)問秦檜:“‘岳飛何罪?’檜曰:‘其事體莫須有?!保ā端问贰ぴ里w傳》)“莫須有”三字,意為“可能有、大概有”,是對法律的徹底踐踏。正如明代思想家王夫之所言:“莫須有者,獄之奸者也。獄成于奸,而莫須為之辭,以鉗天下之口?!保ā蹲x通鑒論》卷二十三)
(三)風(fēng)波亭的血色黃昏:一代忠魂的隕落
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1142年1月27日),除夕前夜,岳飛與岳云、張憲被押解至大理寺獄。據(jù)《鄂王行實編年》記載,獄卒隗順冒死將岳飛遺體背出,埋于錢塘門外九曲叢祠旁,并在墓前種兩棵橘樹為記。臨刑前,岳飛手書八個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這場冤獄,不僅奪走了一代名將的生命,更摧毀了南宋的抗金力量。韓世忠因質(zhì)問秦檜,從此“杜門謝客,絕口不言兵”(《宋史·韓世忠傳》);張俊雖茍活,卻淪為秦檜的幫兇,“附會權(quán)奸,附下罔上”(《宋史·張俊傳》)??菇鸬拇蠛镁置妫痛送呓?。
三、千古悲憤:冤獄的余波與民族記憶
(一)直接代價:南宋的衰亡伏筆
岳飛之死,是南宋由盛轉(zhuǎn)衰的轉(zhuǎn)折點?!端问贰ば⒆诒炯o(jì)》載,宋孝宗趙昚即位后(1162年),立即為岳飛平反,追謚“武穆”,改葬西湖棲霞嶺。但此時距紹興和議(1141年)已過去二十年,宋金實力對比已發(fā)生根本變化——金朝遷都燕京(今北京)后,國力漸強;南宋則因主戰(zhàn)派被壓制,“士氣銷沮,國勢寖微”(《續(xù)資治通鑒》卷一百四十二)。
更深遠(yuǎn)的影響在于政治生態(tài)的惡化?!澳氂小背蔀楹笫罊?quán)臣效仿的工具:明代魏忠賢以“東林黨議”構(gòu)陷忠良,清代年羹堯因“驕縱不法”被削官奪爵,皆可追溯至“莫須有”的邏輯——皇權(quán)至上,法律為私。正如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所言:“專制政體的原則是恐怖,恐怖的目的是平靜?!钡@種“平靜”,是以犧牲公平與正義為代價的。
(二)文化符號:忠義精神的永恒燃燒
岳飛的冤案,最終演變?yōu)橹腥A民族的文化符號。自宋孝宗平反起,杭州岳王廟便成為民間祭祀的中心。據(jù)《武林舊事》記載,南宋時“每歲清明,都人不論貧富,傾城而出,笙歌鼎沸,鼓吹喧天”。明清時期,岳王廟多次擴建,康熙帝親題“碧血丹心”匾額,乾隆帝六下江南四次謁廟,留下“百戰(zhàn)功成莫須有,一生忠勇重千秋”的感嘆。
文學(xué)藝術(shù)領(lǐng)域,“岳飛故事”更是長盛不衰。元雜劇《東窗事犯》虛構(gòu)了秦檜夫婦在陰間受審的情節(jié),痛斥其“逞兇頑,設(shè)陰謀”;明代馮夢龍《精忠記》、清代錢彩《說岳全傳》將岳飛塑造成“忠君愛國”的典范,甚至加入“槍挑小梁王”“大鬧武科場”等虛構(gòu)情節(jié),強化其英雄形象。近代以來,岳飛精神更被賦予新的內(nèi)涵:梁啟超稱其為“中國民族主義之導(dǎo)師”,鄧廣銘在《岳飛傳》中評價:“他的死,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冤獄,也是最壯烈的犧牲?!?/p>
(三)歷史反思:誰制造了“莫須有”?
“莫須有”冤獄的本質(zhì),是皇權(quán)專制與權(quán)力斗爭的產(chǎn)物。宋高宗為保皇位,不惜犧牲國家利益;秦檜為固權(quán)位,甘當(dāng)皇權(quán)鷹犬;而岳飛的悲劇,正在于他既是“忠君”的典范,又是“威脅皇權(quán)”的存在——這種矛盾,在封建王朝的體制下,注定無法調(diào)和。
但歷史的吊詭在于,正是這種“忠奸對立”的敘事,反而強化了岳飛的“忠義”形象。正如文天祥在《正氣歌》中所言:“時窮節(jié)乃見,一一垂丹青。”當(dāng)后人在岳王廟前追思時,他們追思的不僅是一個具體的歷史人物,更是對“正義終將戰(zhàn)勝邪惡”“公道自在人心”的信念。
四、血寫的“莫須有”,刻在民族脊梁上的警鐘
風(fēng)波亭的寒夜早已消散,但“莫須有”三字依然如重錘,敲打著每一個讀史者的心靈。岳飛的冤,是個人的悲劇,更是時代的傷口;他的死,是忠臣的絕唱,更是民族的覺醒。
站在今天的視角回望,我們或許能更清晰地看到:封建皇權(quán)的專制本質(zhì),才是“莫須有”冤獄的根源;而中華民族之所以能歷經(jīng)磨難而不衰,正是因為有無數(shù)像岳飛這樣的“脊梁”,用熱血與生命捍衛(wèi)著“忠義”與“公道”。
當(dāng)我們撫摸岳王廟“盡忠報國”的匾額,觸摸“精忠柏”斑駁的樹干,耳邊仿佛又響起那八個字的吶喊:“天日昭昭!天日昭昭!”這不是對歷史的抱怨,而是對未來的警示——唯有以制度約束權(quán)力,以民心凝聚正義,“莫須有”才能永遠(yuǎn)成為歷史的名詞,而“精忠報國”的精神,才能永遠(yuǎn)照亮民族前行的道路。